乙殊仿佛毫无所觉,拉着他的袖子道:“来,坐,坐,你们跟我一起听。”
台前坐着个干瘦老头,捋一把山羊胡须,正眉飞色舞地说些什么,练羽鸿心中一动,“沉剑湖”三字已入得耳中。
穆雪英耳力上佳,亦听得清清楚楚,练羽鸿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拍拍他的手背,示意听听也无妨。
二人落座,茶博士过来斟茶,淡黄的茶汤注入带着坑洼杂质的粗瓷茶碗中,苦涩的茶香间夹杂着一丝极淡的泥土腥气,穆雪英眉峰微蹙,以食指顶着茶碗边缘,推得离自己远些。
练羽鸿早便渴得狠了,也不嫌烫,端起茶碗,一饮而尽。
说书老头瞧着台下动乱稍定,听众的注意力却都散了开去,随即一拍醒木,提高了声量。
“咱们淮州多历年所,历史悠久,自古以来人才辈出,更出过不少帝王将相。”说书老头摇头晃脑,嘿嘿一笑,“将相此前说了许多,想必列位耳朵也起了茧子,今日要分说的,乃是东边正风岭中沉剑湖畔的英杰红颜……”
二十年前往上,沉剑湖还不叫沉剑湖,那时的江湖中有一对相依为命的姐妹。
姐姐仙姿佚貌,绝色容颜,其纵有倾城之貌,不乏一颗菩萨心肠,传闻其师从医圣老祖,习得一身回春之术,她妙手朝病人额间那么一点,自是手到病除,起死回生。姐姐为人心慈好善,百病不拒,往往来者横着过来,转眼便能活蹦乱跳地出去。医治平民百姓,不收一分一毫,江湖中人人钦佩,人送雅号“素心仙”。
妹妹神清骨秀,琼林玉质,随星宿二仙潜心清修,得了二位高人真传,一舞长剑气凌霄汉,素指抚琴织星引月,一片丹心奉于姐姐,柔情侠骨,甘愿为其保驾护航,亦有着“织星女”的雅称。
二位侠女一文一武,琴心剑胆,其人行走江湖,既是悬壶济世,亦是行侠仗义。两姐妹如此相伴数年,美名世人皆知,然而江湖中恩恩怨怨,是是非非,纷纷扰扰,终令她们心疲力竭,遂决定找一渺无人迹之处,休息个一年半载,颐神养性,或许待到出山之时,天下恩仇平歇,便会迎来她们所希望的那个风平浪静、人人和睦同心的江湖。
她们最终来到淮州城畔,正风岭中碧水青山,浮岚暖翠,乃是个隐居的好去处,二人依傍沉剑湖而居,日日抚琴放歌,把酒舞剑,悠哉快哉,岂不比在江湖中更加潇洒?
妹妹言笑晏晏,琴声悠然渺远,已动了彻底退出江湖的心思。
二女醉后闲谈,妹妹向姐姐倾诉衷肠:只要你愿意,咱们便一辈子呆在这山林间不出去,让旁人永远也找不见,管他浮沉随浪,谁胜谁负,惟愿同姐姐逍遥快活,纵情和唱,只记今朝笑。
姐姐醉眼朦胧,嬉笑道:妹妹青春年少,为何已有了一颗耄耋之心?人生于天地,立于世间,自当做出一番贡献,怎可于山林中耽此一生?再者我还有一心愿未了,可不愿在此空熬成个老太婆。
妹妹道:姐姐心愿为何?一旦脱口出来,妹妹自当尽心尽力,上天入地为你办成。
这件事,你可办不成……
好姐姐,你便告诉妹妹罢。
哎……
当姐姐的耳根子软,妹妹撒娇使性,被缠得无法,只得将那心愿朝妹妹说了去。
我呀,还在等那月老为我牵线,觅一绝世姻缘。我的郎君必然要是全天下最厉害的伟丈夫,顶天立地,千载独步,非君不嫁!
姐姐说时喜不自禁,一抹红云飞上俏脸,掩唇痴笑,娇羞无限。
妹妹听后却立时皱起眉:臭男人又有什么好的?天下的负心人那么多,大都是男子有眼无珠,平白辜负了美人!
我的郎君自然是一心一意对我好的呀。姐姐笑道,你年岁尚轻,这些事不懂的。
妹妹不以为然,只不过二人隐居已久,出山之时未定,或许再过个把年头,姐姐过惯了清闲日子,便不再想着重出江湖;抑或二人重回江湖后,眼看满目是非纷扰、冤冤相报更甚于以往,姐姐忆起山中逍遥洒脱,便再也不想出来了。
又是一段快活时光,忽而有一天,姐妹俩的桃花源中,闯入了两位不速之客。
这二位不速之客乃是一对兄弟,其名号已不为人知,哥哥遭到歹人暗害,身受重伤,弟弟心急如焚,觅迹寻踪,终于得知二女隐居所在,遂前来求医。
二人虽早已不问世事,然而姐姐医者仁心,一见那哥哥伤重,心生不忍,仍是尽心竭力,为其医治。
妹妹虽对这两个擅闯者颇为不满,然则人命关天,断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二女居所简陋,药草不足,哥哥虽保住了性命,却不是一时半刻便能痊愈的。
妹妹为他们整理客房,收留了二人,殊不知此举彻底改变了她们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