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那两个字看了足足有两分钟。
直到标志性的通话邀请铃声响起、手机界面从日光下穿着校服的少男少女变成举着手机蹲在场馆边缘的我、指下意识地摁下绿色按钮,联盟第一脸“噌”一下出现在小小的四方屏幕上时,我才艰难地、像琥珀中挣扎的蝉那样徒劳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巴巴的音符:“喂?”
——好犯规。不是说语音吗,怎么偷偷换成视频,有考虑过我的心脏吗?没有。
“桑桑?”
罪魁祸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好吧,其实他也没有干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地出现在那里而已,心里有鬼的人是我。但是,真的有人能对这样一张脸无动于衷吗?哪怕是见惯了的我都做不到。所以——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但是,我又要说但是,他怎么能这样叫我?
“周泽楷,”礼尚往来,我也叫回去,气势却要比他那自然熟稔的音调低上许多,我是说过我们可以重新成为朋友,但这个朋友前面并没有加上“男”字呀,他怎么能像之前恋爱时那样叫我?周泽楷很坏。我决定控诉他,努力绷紧脸说,“你不要叫我桑桑。”
为什么?
疑问来得也很快。
手机屏幕根本框不全这只大企鹅,轮回大概仗着周泽楷的建模太过逆天,根本没给他安排过自拍课,皮相骨相都十分完美的脸此刻就这样毫无防备地迎着畸变的镜头出现在我眼前。
他大抵是刚洗漱完,看上去十分松软的发乖顺地贴着头皮,那根标志性的呆毛翘起——我必须为周泽楷申明,他的呆毛是从小就有的,不是为了凹反差人设用发胶喷出来的。小时候我就会默默盯着那里,毫不掩饰自己想揪的意图,他也总是乖乖地低头将发送至我手心下任蹂躏,一点也不会拒绝我,就像我也总是无法拒绝他一样——除了分手那次。
如此近距离的怼脸镜头他都扛住了,我是经理我也不会安排自拍课,要的就是纯天然的感觉。
但我不是,所以我根本接受不了这样的美颜暴击,偷偷切小屏把他移到右上角,对着自己自恋总比对着周泽楷犯花痴好。
耳机里的声音低了下来,右上角的小小企鹅露出经典的可怜表情,我控诉他,他也控诉我:
“你说过是朋友。”
好吧,我就知道他会这样反驳,但我竟然找不到说服他的理由。
要说因为这个称呼只有我爸我妈叔叔阿姨才会叫吗?但他知道和我关系很好的、现在也一直在联系的同学也会这么称呼我。
要说因为你这样喊我我会以为我们还在谈恋爱吗?救命,有点太难以启齿了吧。
或许他只是习惯了,又或许二字的名字实在太难想到其他能够区别于陌生人关系的称呼呢?难道要他像林敬言那样喊我小桑、张佳乐那样喊我桑小茶吗?
我投降了,我发现自己很难对周泽楷说不,所有拒绝的选项和力气似乎都用在了那年挣脱他的手上。
我在心里骂自己真是不争气,周泽楷略施小计就勾得我栓不住心中的小鹿,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很挫败地回他说:好吧,没关系,你叫就是了,但是只能我们两个单独交流的时候这样叫。
周泽楷轻轻嗯了一声,又说:桑桑,看我。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因这四个字沸腾起来。内心的警铃在疯狂大叫,说不行不行绝对不能去看这个绝非善辈的狐狸精,轮回这是为了迷惑你在施美男计啊,千万不能上当!
但我想的却是很久很久以前,周泽楷刚和我确认恋爱关系的那段时间,我带着作业去他家,美名其曰让他教我写课后习题,实则两个人在卧室里腻腻歪歪。
我们靠坐在床上,我挽着他胳膊,腿贴着腿,垂下的手十指紧扣。我靠着他肩,另一只手滑动着新挖掘的小说,他则是看着荣耀的视频,大概又是谁的第一视角,特效声和环境音此起彼伏。
大概过了半小时,视频音渐渐消失,我还沉浸在小说中男女主的初遇。
周泽楷紧了紧相扣的手,很小心、很小心地试探:“桑桑,看我。”
那是他第一次这样称呼我。
他本来话就不多,叠词的叫法再配上那张已经长开的脸,竟然让我觉得他是在很认真地撒娇一样。
是的,撒娇,他在因为我忽略了他而撒娇。没有多余的动作和刻意放软的声调,只是很认真地望住我,轻轻勾住我掌心,让我看他。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二十一岁的周泽楷和十七岁的周泽楷似乎没什么区别,我望着他的眼时总会恍惚身在某处世外桃源——干净的、澄澈的、除了我什么都没有的盈盈双目;圆溜溜的、湿漉漉的,和他家里养的那只萨摩耶如出一辙的无辜狗狗眼。
其实周泽楷的动物塑应该是萨摩耶才对,我想。除了没那么爱笑外简直一模一样吧?一样的让人看着就心生愉悦,一样的黏人,一样的爱舔人。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我赶紧让自己发散的思绪回到正轨——再回想下去就真要在朋友面前再多一个字了!
克制住那份心虚,不顾疯狂尖叫的警铃劝阻,我将右上角的周泽楷切回主屏——只是太久太久没这样和他视频了而已,多看几眼就能习惯了,对,没什么大不了的。
很大只的萨摩耶眉眼弯弯:“生日快乐。”
第三次了,我想,这是今天他说的第三次生日快乐。
仿佛看穿我在想什么,周泽楷主动补上原因:“想让你听到。”
……所以才会看见我秒回立刻就问能不能语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