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是个佝偻着背的干瘦男人,他眯着眼,浑浊的眼珠贪婪地打量车队,待看清护卫多是女子,且车队装载颇丰时,那眼里顿时冒出精光,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怪笑道:“嘿!原以为是块硬骨头,没想到是群小娘子!真是天赐的富贵!把车马钱财留下,阿耶发发善心,赏你们一条活路!”
他身后的流匪们也跟着鼓噪起来,发出猥琐的哄笑,目光在女兵们身上逡巡,那姿态充满了欺软怕硬的得意。
赵刃儿眼神一冷,甚至没有去看那些乌合之众,只是抬起右手,向前做了一个简洁干脆的手势。
二十四名女兵瞬间如臂使指,从牛车下取出佩刀,动作整齐划一。
四人一组,如鬼魅般迅捷无声地迎上前。她们甚至没有拔刀,只是单手稳按刀柄,另一手持着未出鞘的横刀,眼神冷冽,阵型严谨。
流匪们的哄笑声还没落下,就卡在了喉咙里,变成了惊愕与慌乱。
女兵们步伐精准,配合默契,三人主攻如尖刀,一人策应随时补位。未出鞘的横刀在此刻化作无情的铁尺,精准而狠辣地敲打在流匪们最脆弱的手腕、肘关节、膝弯处。
“咔嚓!”“哎哟!”
骨头错位的脆响,以及凄厉的惨叫声,顿时取代了先前的鼓噪。柴刀、草叉叮叮当当掉落一地。几个试图凭借凶悍扑上来的,被刀鞘更快更重地击中腹部或侧颈,连惨叫都发不出,便闷哼着瘫软下去,失去意识。
不过眨眼之间,刚才还气焰嚣张的二三十个流匪,已全部躺倒在地,抱着伤处痛苦哀号,丑态百出。
那为首的干瘦男人,更是被一名女兵用刀鞘精准地顶住咽喉,死死按在地上,吓得浑身瘫软如泥,涕泗横流,再不见半分嚣张。
赵刃儿自始至终端坐马上,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拖走,别挡路。”她声音平淡,不带丝毫情绪。
女兵们沉默执行,动作高效而利落,如同清理路边的碎石般,将那些丧失战斗力的流匪拖到道旁,不影响车队通行。
车队再次启动,平稳地驶过这片刚刚发生短暂冲突的荒地,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唯有车厢内,杨静煦透过晃动的车帘,将外面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那些训练有素的身影,令人觉得安心,让她一直紧绷的心弦稍稍松弛,紧攥着的手,也微微松开了一些,掌心留下了几枚深深的指甲印。
车队恢复了行进,官道上只余下车轮规律作响,和牛马踏在黄土上的沉闷声音。赵刃儿控马与马车并行,目光沉静地望着前路,耳听八方。
车内,杨静煦静默片刻,终是抬手掀开车帘一角,望向窗外那个挺拔的身影。
“她们的身手,一直如此精悍吗?”她的声音比平日更轻,带着一丝犹豫。
赵刃儿没有回头,语气如常:“平日流的汗,都是为了战时少流血。”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这才侧首,目光掠过杨静煦苍白的脸:“可是刚才吓到你了?”
杨静煦下意识要否认,话到嘴边却顿住了。她摇头道:“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我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她们。”
也从未真正明白,你为我,或者说,为我们共同的未来,究竟准备了怎样坚实的基石。
“认识与否,并不重要。”赵刃儿的声音顺着风传来,清晰而平稳,“你只需要知道,她们存在的意义就是守护你。无论是应付这样的流寇,还是应对更险恶百倍的局面。”
杨静煦呆呆地看着赵刃儿。她想起这些深夜赵刃儿衣不解带巡视营地的身影,想起柳缇那双永远锐利如鹰,时刻警惕的眼神。这样精密周详的,甚至不惜一切代价的守护体系,真的仅仅是为了维系一座织坊的存续,或者守护赵刃儿个人的私心吗?
她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纤细的手,声音低得近乎自语:“那么我呢?阿刃,比起她们,我是不是太过无用了?”
作为被守护的中心,我能为大家做什么?我又能拿什么,来匹配这份沉重的守护?
赵刃儿轻轻收了一下缰绳,让坐骑与马车齐头并进。她侧过身,目光专注地投向车厢里的杨静煦,那眼神深邃,仿佛能直抵人心。
“明月儿,”她唤她的名字,语气里既无责备,也无敷衍,只有一种近乎真理的陈述,“刀的价值,在于劈斩荆棘,扫清障碍。灯的价值,在于照亮前路,指引方向。各司其职,方能成事。”
她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却因此显得格外有力,字字清晰:“你的价值,从不体现在能否持刀退敌。你的头脑,你的心性,你凝聚人心的力量,才是我们这些人真正的‘光’。若你只盯着自己此刻的‘无力’,那才是真正看轻了自己,也看轻了所有将希望寄托于你身上的人。”
车厢内外一时寂静,唯有风声过耳。
这话像一声撕裂浓雾的惊雷,又像一柄精准的凿子,猝不及防地劈开了杨静煦心中盘踞多日的自我怀疑。她猛地抬眼,直直对上赵刃儿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第一次,没有试图去掩饰其中翻涌的震动与短暂的茫然。
那份强撑多日的脆弱体面与平静,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有真实的光照了进来。
赵刃儿不再多言,轻轻一夹马腹,超前半个马身,将一片沉默留给了身后车厢里的人。
杨静煦缓缓靠回车壁,赵刃儿的话语在她心头反复回响。
她低头凝视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又一次陷入沉思。
除了这份如影随形的愧疚与自责,除了被保护者的身份。她杨静煦,究竟能成为一盏怎样的明灯,又能照出怎样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