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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澜（第1页）

车队向东行驶了近三天。

车窗外的景色从旧城废墟逐渐过渡为大片大片被污染侵蚀后结晶化的平原，再然后开始出现零星诡异的植被，空气里的湿度明显增加，风中带来的不再是尘土与腐朽的气味，而是一种混合了咸腥与铁锈的气息，那是东部沿海地区特有的被琥珀海与污染共同浸染过的味道。

第三日下午，领头的车辆突然降低了速度，内部通讯频道传来驾驶员的声音：“全体注意，前方即将经过‘东-17’区域边缘，保持静默。”

“‘东-17’？”聂淮舟看向身旁的江璐，后者对她微微摇头，示意噤声，同时在战术平板上快速划出两个字：“五级”。

聂淮舟心中一凛，五级污染区。这个世界的禁忌之地，人类认知的盲区，死亡的代名词。迄今为止，没有任何公开记录显示有人类队伍进入五级污染区后还能活着出来，甚至连可靠的远程探测数据都极为匮乏。

车队以很低的速度，沿着一条被前人车辆反复碾压出的安全路径迂回前进。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贴近车窗，望向那片被列为禁区的土地。

一片规模惊人的幽绿色晶体丛林覆盖了大地，层层叠叠。空气中看不到明显的污染颗粒涌动，甚至听不到任何声响，连风似乎都在那片区域的边缘止步。

车厢内安静极了。

江璐眉头紧皱，紧握着枪；李燃肌肉紧绷，时刻防备着突发事件；杨雨霆盯着那片区域，手指无意识地收紧；苏晚闭上了眼睛，狠狠压制自己的异能，作为感知系，她比常人敏锐，在这个安全距离她就已经能体会到那令人灵魂战栗的压迫感。

聂淮舟的视线从那片水晶体丛林移开，不经意看向对面的赵昀扬。

赵昀扬没有像往常那样兴奋好奇，她死死盯着窗外那片区域，身体竟然在轻轻颤抖着。但那不是恐惧，而是肉眼可见的愤怒和不甘。原本总是洋溢着活泼生气的脸庞此刻血色尽失，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眶泛红。她的右手抬起，紧紧攥住了作战服领口下的某个东西。

聂淮舟瞥见了一抹银色的细链反光。

不远处那片死寂的五级污染区，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打开了赵昀扬记忆深处最沉重，封存最严实的那把锁。

那种死寂，她九岁那年就品尝过了。

那是在她九岁生日前四天，家里的气氛就有些异样。妈妈和姐姐频繁地被叫去指挥部，回来时眉宇间总是带着化不开的凝重，低声讨论着她听不懂的话。

小昀扬不懂那些，她只惦记着早就约好的生日大餐，姐姐之前兴奋地说终于申请到了基地最高规格的餐厅配额，妈妈答应要送她早就想要的那条项链。

“这次任务很重要，昀扬。”妈妈蹲下身，整理着她不小心掖进衣服的领子，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但眼底有她看不懂的疲惫，“可能……需要的时间会长一点。万一我们赶不及在你生日那天回来……”

“不要万一！”女孩跺着脚，嘴撅得能挂油瓶，“每次都说万一！上次清除四级污染区就说万一，结果晚了两天！上上次也说万一，晚了整整五天！这次又是什么厉害的怪物要你们去清理。就不能晚几天，陪陪我过生日嘛！”

姐姐赵昀光，比赵昀扬大八岁，刚刚通过三级异能者考核，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她揉了揉妹妹的脑袋，试图用轻松的语气让妹妹开心起来：“这次可不是怪物，是更麻烦的东西。不过你放心，基地派了最厉害的队伍，我和妈妈都在里面哦！我们肯定速战速决，说不定还能提前回来给你惊喜呢！”

小昀扬拍掉她的手，气鼓鼓扭过头不看她。

妈妈和姐姐对视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妈妈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条精致的银色项链，坠着一个水滴型吊坠，镶嵌着细小的宝石。

“看，生日礼物，你不是一直想要这条项链吗？”妈妈把项链拿出来，吊坠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赵昀扬眼睛一亮，被漂亮的项链吸引了片刻，但随即又更生气了：“提前送礼物？你们是不是根本就没打算准时回来？！”

姐姐赶紧搂住妹妹：“乱想！我们当然想准时回来。只是这次任务地点有点远，情况紧急，所以做个两手打算嘛。”她把项链戴在赵昀扬纤细的脖子上，冰凉的吊坠贴着小女孩温热的锁骨皮肤，“你看，多好看。我们昀扬戴上最好看了。等我们回来，带你去吃基地最高规格的大餐，把错过的生日加倍补上！我保证！”

赵昀扬摸着胸口微凉的项链，看着姐姐认真的眼神和妈妈温柔中带着歉意的神情，心里的气消了一点，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她抓住姐姐的衣角，小声问：“姐姐，妈妈，你们一定会回来的，对吧？”

“那当然。”妈妈亲亲她的脸颊。

姐姐也用力点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等我们昀扬长大了，变强了，说不定就能跟姐姐和妈妈一起出任务了！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就是磐石最强的异能者家庭！”

赵昀扬的眼睛亮起来：“那我一定要变得超级厉害！比姐姐还厉害！”

“好，那就说定了。”妈妈亲了亲她的额头，“在家乖乖的，听你陈阿姨的话，等我们凯旋哦。”

那是赵昀扬最后一次见到妈妈和姐姐。她们随同那支被当时磐石基地首领寄予厚望的特别行动队，因为首领的决策失误，加上情报错误，这支抽调了基地将近90%精锐的队伍奔赴那个后来被证实为五级污染区的坟场。

噩耗传回，全基地悲恸。

不久后，调查结果出炉，矛头直指当时刚愎自用、在权力斗争中听信谗言、又急于用一场辉煌胜利稳固地位的前任首领。在巨大的压力与民众的愤怒中，那位首领在自己办公室内饮弹自尽，以死谢罪。

而赵昀扬，在九岁生日那天，没有等到妈妈和姐姐。她没有哭闹，只是死死攥着胸前的项链，在临时照看者怜悯的目光中，沉默地度过了那个没有蛋糕、没有亲人的生日。

一声轻微的闷响，聂淮舟看到赵昀扬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虽然不是害死妈妈和姐姐的那一个五级污染区，但她对那片区域有着同样的愤怒，她胸口剧烈起伏着。

聂淮舟不敢出声询问，但从她看到这个污染区后的表现，也猜出了一二，只能焦急地握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