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将近一个星期的暴雨终于有要停的迹象,不再如瓢泼般,砸得人生疼。雨水淅淅沥沥的,冲散了遮天蔽日的乌云,但西方仍积着一团化不开的浓黑,透露着不详。
宋群青放下钢笔,转动右手腕部,揉了揉发酸的手指,看着泛红发胀的中指,有些好笑。这两年用笔太多,原本修长笔直的手指都快磨出茧了,不过再怎么样也比不上画画的手上的茧多。
想到这儿,他略有些失神,余光瞥见摆在角落的日历,原来距离某个画画的从这离开,已经过去快一周了。
时间真是个令人难以捉摸的东西。
暴雨天孩子们已经停课三天,他也闲了三天。手机还没信号,他只能在房间看书写字,顺便把所有的练习卷都做了一遍,尽量找点事做。
没别的,他就是想让自己忙碌起来,忙到没时间去想什么不切实际的。
不过这也让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继续留在八仙村支教的日子,更加缩减。还没期末考试呢,也不知道那群小皮猴有没有在家复习,短短三天总不能把知识全还给他了吧?
嗯……希望复课后的考试不会让他失望吧。不然他真就要含恨八仙村了。宋群青指尖夹着笔,快速地旋转飞舞,他像一个不小心买到假冒种子的农民,整天守着弄田,但不清楚地里到底会长出什么,每分每秒都在担心自己种下去西瓜,结出来的是芝麻。想他当年自己参加过无数次比赛,都没这么紧张。
总不会误人子弟吧。
人一旦闲下来,思维就会开始发散。认真负责的宋老师撑着下巴斜靠在椅背上,担忧了会儿自己的教师资格证。其实他很少做这个动作,平常骨子里的修养提醒他站如松坐如钟,但现在管他呢!他就想放松一下。
轰隆隆——
一声巨响,把宋群青神游天外的思绪送回来,声音又沉又闷,像火车开过山谷发出呜呜的轰鸣。
怎么又打雷了?看来暴雨还没结束。
宋群青走到窗户边,把两扇半开着的、还在通风的窗关上,往远处眺望,发觉有些不对劲。
他的窗户对着八仙山的主峰,从窗口望去,可以把远处看得一清二楚,他见山坡上树木摇摆,呼啸的山风卷着小碎石和枯枝一同落下,噼里啪啦往山下滚。
不对!远处的轰鸣声越来越近,声量也逐渐变大,这不是打雷!
宋群青拿起门口的车钥匙,犹豫了一下,把没有信号已经成为摆设的手机揣进兜里,迅速往外跑。
他住的房子离河道不远,没跑几步就到了,河水不知何时变得浑浊不堪,原本清澈的流水不再潺潺流动,而是混着泥浆迅速砸下,过了会儿又突然断流了,水位忽高忽低。
这好像是泥石流的前兆!
宋群青被这个可怕的想法惊到了,抬脚往王恒和村长家方向狂奔,刚到半路,两人就遇上了,王恒同样神色严肃,也发现了端倪。
“群青!泥石流可能要来了。我刚向市里通报了,村里广播站没信号,我现在要去疏散群众,你也尽量往两侧的高地跑。”
王恒提着几个喇叭,急匆匆往住户多的地方赶,喇叭里播放着提醒村民们往两侧山坡高处避难的通知,一遍普通话,一遍方言,循环播放着。
“你给我个喇叭,我开车去另一头疏散,更快一点!”宋群青叫住步履匆匆的王恒,朝他甩了甩手中的车钥匙。
“好,那你注意安全。”王恒没时间矫情,分了个喇叭给宋群青,提醒他小心,就往住宅处赶,一边放着广播通知,一边挨家挨户敲门。
宋群青感受到远处越来越近的闷响,和脚下越来越持续的颤动,八仙山化作一个巨兽站了起来,它抖动着身上的尘土,落下沉重的脚步,每靠近一步,都会踩出一条逐渐变大的裂缝,危险逼近。
他赶忙爬上车,打开窗户,用绳子把喇叭固定起来,发动越野车,朝着危险更深处开去。
宋群青带着一声一声的通知,绕着山脚转了一圈又一圈,确保每个村民都收到了提醒。
空气骤冷,水流混着泥沙的声响变得更大,混着植物腐败的臭味,山坡上成块的草皮和飞石不要钱似的往山脚下滚,在他车上砸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宋群青来不及心疼爱车被刮花的漆面,就听远处传来呼喊。
“救命啊!有没有人啊?这里有个小孩被困住了!”
是于微的声音。她怎么在这儿?
宋群青一边往那儿开,一边把头伸出窗外,对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声询问:“于微?你那边什么情况?”
于微闻声,想抓到救命稻草般小跑过来,乌黑的头发全黏在脸上,手上脸上有细碎的伤口,衣服裤子沾满了泥浆,皱皱巴巴地贴在身上,一身狼狈。
“宋老师,我来帮忙疏散村民,发现有个小孩被困在家里了,一棵断掉的树挡住了门,里面外面都推不开。”
宋群青下车查看,就见一棵粗壮的树干被泥石流冲垮,拦腰折断,横亘在屋子门口,把门挡得严严实实的,光靠人力确实弄不开。
他绕着树干走了一圈,发现底下还有空隙,于是嘱咐于微站远点儿,自己爬上车,操控车子开到门边上,不假思索猛踩一脚油门,把树干往前顶。
发动机转速加快,仪表盘指针迅速飙升,树木摩擦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终于在撞了第三次后,树干被顶开了,宋群青松了口气。
还好这车耐造!等他回去一定送去原厂好好修复,他庆幸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