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霖和顾楠是少年好友,据说两人性格很像,平日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但逢小辈闯祸,总是第一个挡在面前遮风避雨。
如果当年高霖没死在抗倭的东南战场上,他或许也能拥有这样的完整的父爱?
时亭心绪有点乱,直到一只温热的手掌包裹住他冰凉的手,刹那扫去那股没来由的烦躁和寂寥。
“我没事。”时亭对乌衡笑了下,小声道。
乌衡压根儿不信,固执地握住时亭的手就是不放。
这下,时亭是一点都不烦躁了,而是开始忸怩不安了
——顾家父子还在呢,他们这样成何体统!
好在直到他的手被乌衡捂暖,顾家父子都低着头等回复,没有发现。
“此事我一定尽力。”时亭趁机抽出手,上前将他们扶起来,认真道,“赵大人为国为民多年,于公于私我都不会让他陷入险境。而且,我猜赵大人其实也没有不想见我吧。”
说着,时亭定定看向顾青阳,顾青阳别过头去,沉默不语,显然是对自己的自作主张心虚。
“那便有劳了。”顾楠拱手作谢,示意顾青阳赶紧交代。
顾青阳又沉默地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他感觉乌衡那张青铜面突然格外狰狞可怕,才面带忧色道:“在阑珊坊的旧祠堂里。”
时亭一愣,却又很快恍然理解。
阑珊坊地处偏远,离东市等繁华地带很远,大多数人不愿住这里,导致这里住的大多是没什么家什的市井流痞,以及一些落败穷困户,至于那些废弃的房屋,则是乞丐聚集地。
平常时候,金吾卫不爱来这巡逻,因为虽然出事多,但大多是酗酒打架、偷窃东西的一类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抓住罚是罚不过来的,而且罚了这地方的人也不会改。
总之,是个鱼龙混杂的地儿。
不过对于现在的赵普来说,确实是藏身的好地方。
轰隆一声巨响,夜空中阴云密布。
时亭又交代了顾家父子一番,和乌衡赶到了旧祠堂,北辰立即带着青鸾卫守住附近。
祠堂又旧又破,显然荒废许久。
但曾经这里乃是冯氏的祠堂,辉煌若天宫,举朝皆艳羡。
“漏风漏雨,辛苦时将军跑这一趟了。”
时亭刚到门口,里面的人便推开了门,露出一名蓬头垢面,衣着阑珊的老人,和街边乞丐并无区别。
此人正是本该葬身火海的赵普。
若不是那道熟悉的声音,时亭几乎要认不出来。
“先进来吧。”赵普道。
时亭走进祠堂,乌衡没有跟上去,只站在外面,顺手帮忙掩上了门。
赵普在门口点了一盏灯火。
抬头望去,祠堂内比外面还要破败不堪,地上杂草足有人高,近半房梁塌陷,除了他们两踏足,便只有鸟雀造访,格外凄凉。
赵普捋捋胡须,看着眼前颓败,问:“时将军觉得,何为世家?”
时亭知道赵普话里的意思,直言:“世代贤良如赵家,权倾朝野如冯家,如今看来,都不过是过眼云烟,青史一笔。就好比是这间冯氏祠堂,曾经繁华登顶,香火旺盛,当下也只剩下这一片杂草,几根断梁罢了。”
赵普轻叹一气,道:“是啊,什么都没了,曾经再不可一世又怎样?成王败寇,灰飞烟灭,是忠是奸,是对是错,都已经不重要了。”
“还是重要的。”
时亭看向赵普,由衷道,“赵家是为殉道而死,天下惋惜,史书自有公道;冯家是因误国误民而亡,普天同庆,骂名亘古不变。”
赵普毫不意外时亭的回答,但眼下亲耳听到时亭还愿意这样说,他还是不由笑了下,道:“赵家世代祖先配得上时将军的话,我赵普就不凑热闹了。”
时亭还要说什么,赵普拿出一个贴身藏好的包裹递给时亭,上面还有斑斑血迹。
不用多说,时亭也知道那包裹是什么,不禁心下一恸。
“葛兄他……临死将用命换来的东西托付给我,我也很意外。”
赵普低头抚摸着包裹,语气很是无奈,“如果不是这个包裹,或许我会在帝都继续浑浑噩噩地活下去,至死都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很多次,很多次我都想把这个包裹烧了,一了百了,苏氏因此没了天下又如何?这难道不是他们欠我们赵家的?人都死了,平反有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