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很快,时亭没精力去注意乌衡的脸了,体内半生休许久不耀武扬威,此次一发不可收拾,浸透百骨的毒迅速如藤蔓般侵袭全身,熟悉且更为剧烈的疼痛让他根本无法再关心其他。
残留最后一丝神志的时亭紧紧抓住乌衡,想说什么却没力气开口。
乌衡紧紧将人抱住,俯身低头凑到他耳边道:“放心,我已经让人去叫北辰了。”
时亭含糊地嗯了声,彻底陷入无尽的黑暗和噩梦。
但或许是某只握他的手太紧,好像在一遍遍提醒他,有人在噩梦的尽头等他回来,那些记忆深处将他百般折磨的一切,竟然显得没那么难熬了。
北辰从郊外赶回来已经是第二天了,他一眼看到乌衡手臂被自家公子伤得满是大小血痕,可谓触目惊心。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半生休毒发时的公子有多失控,这也是公子之前将自己关进暗室,不让旁人陪同的原因之一。
但乌衡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伤,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怀里的时亭身上,异常耐心地喂他喝汤,时不时试图将他紧皱的眉头抚平。
平心而论,北辰觉得乌衡如果只有阿柳这一个身份,凭他对自家公子的上心程度,那怕是个男的,做摄政王府邸的主子也再适合不过了。
只可惜,乌衡是对中原虎视眈眈的西戎二王子,就算能给自家公子生一百个孩子,两人也没法在一起。
乌衡注意到北辰回来,让他帮忙检查时亭的情况,但全程自个人紧紧抱着时亭,十分紧张,像是一只死死守护珍宝的野兽。北辰不由冷汗直下,有种今天但凡自家公子出一点事,他就得陪葬的危机感。
检查完毕,北辰犹豫再三,还是选择直言:“半生休早已深入骨髓,我配制的药丸再好,也只能是减少痛苦,帮助保持神志清醒,公子撑不了太久的。”
乌衡低头,将自己的脑袋和时亭的靠在一起,像两只相依为命的困兽。
许久,乌衡像是下定某种决心,问:“还能撑多久?”
“……二年。”
乌衡顿时脸色大变:“二年?怎么会只有两年!”
虽然做好了准备,但亲耳听到还是无法接受。
北辰看了眼那张骇人的青铜面具,那怕心有余悸,还是忍不住问:“如果最终还是找不到解药,公子不在人世了,二殿下会怎么做?”
乌衡感受着怀中人身躯的温热,时急时缓的呼吸,倏地轻笑一声,语气却很坚决:“完成自己该做的,然后做出和当年柳泉关一样的选择。”
北辰当即怔住,愕然地看向乌衡。
当初的乌衡几乎一无所有,为了时亭那份真挚的温暖选择一条不归路,还算情有可原。
但如今的乌衡手握权柄,布局千里,连九州大地都有机会问鼎,他真的还愿意做出那样的选择吗?
时亭是在七日后的半夜醒来的。
那夜,满院的昙花都绽放了,好似落了一场皎洁的雪,乌衡抱着时亭在檐下的竹榻上入睡。
时亭睁眼看到的那一刻,还以为还在梦境。
很安静,很美丽的梦境。时亭想,如果在这停留片刻,再进入下一场质问他的梦也好。
“醒了?”
乌衡在时亭醒的那一刻就醒了,顿时松了口气,忍不住俯身亲了下时亭的额头,柔声问,“睡了这么久,渴吗?饿吗?”
时亭的神志慢慢回笼,这才意识到不是梦,几乎是瞬间挣脱乌衡的怀抱,坐立起来,引得身下的竹榻吱呀作响。
“不饿,也不渴。”
乌衡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怀抱,颓然放下手臂,好笑道:“当了时将军七日的抱枕,不曾想时将军竟翻脸不认人啊。”
时亭嘴唇翕动几下,干巴巴地道了声谢,然后侧过脸去,两手撑在膝盖紧攥衣袍,一言不发。
乌衡倒也没指望时亭能再从时亭听到别的好话,毕竟以他现在对自己的态度,不说绝情的话已经不错了。
“时将军,要不要抬头看看呢?”
时亭抬头,看到了夜空中的那轮圆月。
乌衡适时提醒:“时将军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半生休的发作往往让人分不清昼夜,辨不清日月,时亭迟钝地想了想,才后知后觉今日是中秋节,也就是乌衡的生辰。
去年这个时候,他们重逢不久,时亭送给他一枚指虎。
“很久以前,母后还在的时候,她会和兄长陪我过,但后来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