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得好。”阎王上前一步,负手而立,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凌将军所言极是。忠义不分对错,只问本心。岳铮,你无需为过往牺牲耿耿于怀,更不必因他人之择否定己身。”
他话锋一转,神色肃然:“岳铮将军,你方才言及你与弟兄魂魄被困于此,前些日子又有人布下邪阵,将未散战魂生生打散吞噬——此事关乎近来将士性命,还请你细细道来。”
岳铮收敛心神,忆起那段可怖经历:“我们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山洞里,不知岁月几何。前些日子,我忽闻一声稚嫩哭声,断断续续,喊着‘爷爷救我’。那声音极轻,似是个孩童。”
阎王瞳孔骤缩,急声问:“是女孩声音?”
岳铮努力回想:“辨不出男女,只知那哭声每日都会响起,持续了好几天。我们这些被困魂灵,听着那哭声,心中皆不是滋味,却无能为力。”
“后来,哭声戛然而止。紧接着,我们感到压在身上的那股镇压之力——竟消失了!”岳铮语气带着一丝颤动的激动,仿佛重回那一刻,“我以为,是天道开眼,是我们的冤屈终得上苍垂怜,我们终于能自由了!”
“就在我们以为将离此地时,一团浓黑影子陡然出现在山洞之中!”岳铮声音浸满刻骨恨意,魂体因愤怒而微微扭曲,“那黑影看不清形态,只散发着一股阴冷邪秽之气,令人不寒而栗。我根本来不及反应,便听见身边弟兄发出凄厉惨嚎!”
“我冲上前想救他们,却被黑影死死压制,动弹不得!”他声音充满无力与痛苦,“只能眼睁睁看着弟兄们的魂灵被那黑影一寸寸撕裂、吞噬……他们的惨叫响彻山洞,我却什么都做不了!我的破军枪,也被那黑影夺了去……”
“他们并非被吞噬。”阎王沉声道,眼中寒光一闪,“是被那黑影勾走了。看来,幕后之人不仅想利用断魂谷煞气,还想收集你们这些战死将士的魂灵。”
他握紧拳,又缓缓松开,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岳铮,本君执掌幽冥地府,司生死轮回,断善恶功过。你与弟兄们的冤屈,本君已悉知。今日在此立誓——定将你们弟兄魂灵一一寻回,洗清冤屈,送你们共入轮回路,转世重生,再享人间烟火。”
岳铮怔怔望着阎王,眼中尽是不敢置信。数百年的囚困,数百年的绝望,早已让他不敢再信任何承诺。可此刻,望着阎王那双坚定威严的眼眸,他心底竟生出一丝久违的暖流。
良久,他缓缓站直身躯,对着阎王行了一个标准军礼,动作虽显僵硬,却充满敬意:“末将……信陛下。”
话音落,他的魂体化作点点荧光,渐渐消散在空气中。随着他的离去,石室内盘踞数百年的沉重煞气,亦如潮水般退去。天光从岩缝渗入,驱散阴冷与黑暗。
——
洞外,白无常正小心翼翼地将黑无常的头靠在自己肩头,动作轻柔得不像他平日模样。他从怀中取出干净布条,蘸了些随身携带的疗伤药膏,轻轻擦拭黑无常臂上伤口——那是方才黑无常被煞气侵蚀、神志昏聩时,被凌岳银枪震伤之处。
平日里爱说爱笑、没个正形的白无常,此刻却一脸认真,眼圈微微泛红。他一边擦拭,一边小声嘟囔:“黑炭头,真是个呆子!明知自己魂魄易受煞气侵扰,还不当心!这下可好,不仅自己遭罪,还伤了我……”
话似抱怨,手上动作却愈发轻柔,生怕弄疼对方。
阎王与凌岳走出山洞时,见的便是这般情景。
阎王走上前,蹲下身,二指轻点黑无常眉心,渡入一缕精纯神力。黑无常睫羽微颤,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曾被赤红血丝浸染的眼眸,此刻已恢复往日沉静,漆黑如子夜。
“……陛下。”他嗓音沙哑,挣扎欲起,却被白无常按住肩头。
“别动!”白无常瞪他一眼,语气凶巴巴的,眼底担忧却掩不住,“魂魄才稳下来,乱动什么?想魂飞魄散不成?”
黑无常怔了怔,目光落在白无常染血的衣袖上,又瞥见他颊边那道细微血痕,破碎记忆逐渐回拢。想起自己方才神智昏乱时挥刀向他的画面,唇瓣微动,声音里透着一丝愧意:“……我伤了你。”
“废话!”白无常别过脸,不让他瞧见自己泛红的眼眶,“下次再敢拿刀对着我,就把你捆了扔进忘川河泡上三天三夜,好好醒醒脑子!”
狠话虽放着,手上包扎的动作却未停,反而愈加轻柔。
“不会有下次。”黑无常望着他,眼神无比认真,声虽轻,却字字坚定,“往后,我绝不再伤你分毫。”
白无常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他低下头,佯装专注包扎伤口,小声嘀咕:“……记住你说的。不然饶不了你。”
凌岳立在一旁,瞧着这两人间暗流涌动的气氛,嘴角微抽,轻咳一声打破了这片暧昧:“此地不宜久留,先回军营再议。”
一行人转身向谷外行去。途中,阎王察觉到凌岳落在他身上那带着探究与好奇的目光,侧首问道:“凌将军,你如何会来断魂谷?”
凌岳正思忖着阎王之事,忽被问及,一时未及应答。便在这时,一道清脆童音随风传来。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黄沙漫卷的谷口处,一道小小身影正焦急张望——是阿穆。
那孩子穿着一身过于宽大的粗布衣裳,小脸被风吹得通红,显然是一路跟来的。见他们出来,他眼睛倏地亮起,跌跌撞撞跑近,却在离阎王几步远处刹住脚,怯生生仰起头。
“你怎么在这儿?”阎王垂眸看他。
阿穆绞着手指,声音细细的:“我、我看见大人们往这边来……以前听姐姐说这里危险,有鬼怪……我害怕……”他越说声越小,几不可闻。
凌岳在一旁解释道:“我方在谷外巡视,见这孩子偷偷往谷里摸,便拦下了。他说是担心你们,非要在此等候。”他看向阿穆的眼神柔和了些,“倒是个重情义的孩子。”
阎王沉默地看着阿穆。小男孩被他看得越发无措,脑袋几乎埋进衣领里。
许久,阎王忽然伸手,轻轻揉了揉他有些粗糙的发顶:“有心了。不过此地确实凶险,往后不可再独自跑来。”
阿穆猛然抬头,眼睛睁得圆圆的,用力点头:“嗯!”
指尖传来孩子发间微暖的温度,阎王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澜,终是收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