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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7 章（第1页）

南城漕运码头，永远弥漫着河水腥气、货物霉味与汗臭交织的浑浊气息。巨大的货船如同疲惫的巨兽，泊在浑浊的水面，装卸的号子声、脚夫的吆喝声、监工的斥骂声，构成永不歇止的嘈杂背景。

阿洙蹲在码头下游一处相对僻静的浅滩石板上，木棒起落，捶打着浸透的粗布衣物。冰凉的河水没过她的手腕，寒意顺着手臂蔓延。她低着头，粗布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苍白纤细的脖颈和紧抿的唇。

连续多日的浆洗和营养不良，让她的动作有些迟缓，指尖的裂口在冷水中泡得发白、翻卷，传来阵阵刺痛。但她的耳朵，却在嘈杂中敏锐地捕捉着往来船工、水手零碎的交谈。

“……听说了吗？南边来的‘飞鱼号’前天靠岸，船上的人说，南境沿海好几个渔村，最近又闹起怪病了，说是浑身长满灰色的水泡，见了水就疯……”一个略带闽地口音的老水手，正跟旁边歇脚的同伴低声嘀咕。

“又是水泡？十几年前不也闹过一阵？后来不是说是疫病，烧了好几个村子才压下去？”另一个声音带着些许惊疑。

“谁知道呢……不过‘飞鱼号’的管事偷偷喝多了说，那样子不像寻常疫病，倒像是……中了什么邪，或是碰了不该碰的海里的东西……”

南境沿海……灰色水泡……十几年前……烧村……

阿洙捶打衣物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这些零碎的词句，像细小的钩子，勾起了她记忆深处某些模糊而痛苦的碎片。影鳞族的聚居地，似乎就在南境某处偏僻的海湾……族中记载，似乎也曾提过某种与“水”相关的、类似诅咒的恶疾……

她正凝神细听，想捕捉更多信息，忽然感觉一道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不是码头上常见的、带着好奇或猥琐的打量，而是一种更沉静、更专注、仿佛在评估什么的目光。她心头一凛，没有立刻抬头，只是借着捶打的间隙，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向视线来源。

码头堆货的木箱阴影处，似乎站着一个身影，穿着普通的灰色短打，戴着斗笠，看不真切面容。那人似乎只是随意站在那里看着河面，但阿洙几乎可以肯定，刚才那道目光就来自那里。而且，那人的站姿、气息，都与周围粗豪的船工脚夫截然不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规整与内敛。

不是云青派来的人。阿洙几乎立刻做出了判断。影七手下那些暗桩，虽然也善于隐藏，但行动间多少带着皇城司特有的、经过严格训练后形成的某种干脆利落的“煞气”。而眼前这个灰衣人，气息更加平和，甚至有些……过于平常，反而显得不同寻常。

灰衣人似乎察觉到了阿洙的警惕，很快移开了目光，转身消失在堆叠如山的货箱后面，仿佛从未出现过。

阿洙的心跳有些加快。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捕捉”到另一批暗中观察者的痕迹。他们是谁？目的是什么？和当年影鳞族之事有关吗？还是冲着云青，或者……自己身上可能隐藏的什么东西来的？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继续手头的活计，但心神已经紧绷。接下来的时间里，她更加留意四周，果然又隐约察觉到了几次类似的、若有若无的注视。有时是码头对面茶摊上独自喝茶的客人，有时是路过巷口的货郎，有时甚至只是屋顶掠过的飞鸟阴影……这些注视都极其短暂隐蔽，若非她本身感知敏锐且心存警惕，几乎难以察觉。

他们似乎并不急于接触或干预，只是观察，如同耐心的猎手，或者……评估价值的商人。

不管你们是谁，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都不会容易。阿洙在心中冷冷道。她加快了捶洗衣物的速度，决定今天早些回去。在弄清这些人的底细之前，她需要更加小心。

二、听雨轩的棋局与迷雾

听雨轩书房，夜色已深。云青的脸色在灯光下依旧显得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他面前摊开的，除了日常公务，还有影七刚刚送来的一份密报，正是关于那批暗中观察阿洙的神秘人的初步调查结果。

“查不到具体来历。”影七的声音带着一丝挫败与凝重，“他们行事极其谨慎，每次出现都用了不同的身份和伪装，撤离时不留任何痕迹。手法……不似江湖路子，倒有些像……”他犹豫了一下，“有些像大内禁中某些隐秘衙门的风格，但又有些细微的不同。”

“大内？”云青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眸色深暗。皇帝的人？陛下为何要派人暗中观察阿洙？是出于对案件关联者的监控？还是……对阿洙本身，或者说，对她影鳞族的身份产生了兴趣？抑或是，陛下也想知道当年更多的内情？

他想起皇帝在朝堂上维护自己的强硬态度，也想起陛下从未对此案细节过多追问，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如今看来，陛下掌握的可能比他想象的更多。

“继续查，但务必小心，不要打草惊蛇，更不要与对方产生冲突。”云青沉声吩咐。如果真是陛下的人，那么他们的观察至少在目前阶段，可能并无恶意，甚至是一种变相的保护（尽管阿洙绝不会接受这种定义）。但若不是……事情就复杂了。

“是。”影七领命，又道，“另外，南边传来消息，二皇子那位‘病愈’的舅舅，承恩公府的二老爷，前几日以‘巡查田庄’为由，悄悄离京，方向似乎是往江南去了。我们的人正在跟进。”

江南……又是江南。云青眉心微蹙。二皇子一系近期异常低调，但暗地里的动作似乎并未停止，反而将触角伸向了更远的地方。江南是三皇子的势力范围，也是富庶之地，水路纵横……他们想做什么？转移资产？寻找新的盟友或掩护？还是那里有他们需要的、与邪教相关的东西？

“盯紧江南那条线，尤其是与‘水’、‘漕运’、‘祭祀’相关的人与事。”云青指示道，“京城这边，邪教残党清查不能放松，但要外松内紧，避免逼得他们狗急跳墙，伤及无辜。”

他顿了顿，目光落回关于阿洙的那部分报告上，看到她今日在码头听到的传闻和察觉到的注视。“码头那些关于南境怪病的流言，查实一下来源。还有，”他眼中闪过一丝忧色，“阿洙手上的伤……让咱们的人，找个不起眼的方式，送些对症的、不带标记的伤药过去，放在她必经之处。”

他能做的，依然只有这些无声的、可能被她厌恶的关照。而他自己的身体，在晏姑娘的精心调理和青色石刻的辅助下，虽然恢复速度远超常人预期，但距离能自由行动、亲自处理这些纷繁复杂的局面，还差得远。每一次试图过度思考或情绪波动，都会引来胸口闷痛和体内邪力的细微躁动，提醒着他自身的脆弱。

“大人，您的身体……”影七忍不住再次提醒。

“我心里有数。”云青摆了摆手，打断他。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这遥远的距离，看到那个在陋室中可能正对着油灯发呆、或是在睡梦中依旧紧蹙眉头的单薄身影。

阿洙在主动追查，皇帝的人在暗中观察，二皇子一系在秘密活动，邪教残党隐匿无踪，朝堂之上暗流未息……而他，被困在这病榻与书房之间，如同置身暴风眼的中心，看似平静，实则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无形压力。

这场棋局，比他预想的更加庞大，棋子也不止明面上的这些。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棋手，或许，在更高处，还有更冷静的眼睛，在俯瞰着整个棋盘。

他必须尽快好起来。为了心中的愧疚与责任，为了枉死的沈泽，为了倔强涉险的阿洙，也为了这京城之下可能埋藏的更大危机。

夜风带着凉意，卷动书页。听雨轩内，灯火长明。而京城的各个角落，不同的身影，怀着不同的目的，在黑暗与光影的交界处，默默行动着。一条条看不见的线，正悄然收紧，将越来越多的人和事，拖入那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第三十三章请君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