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总是沉静,或炽热,或充满算计与执着的黑眸,在彻底涣散前,里面翻涌的东西太多了。
狂喜,是自然的。不敢置信,也合理。但还有一种……更深的东西。
一种仿佛跋涉了千山万水、历经无数绝望后终于看到唯一灯塔的、近乎崩溃的解脱与全然交付的依赖。
那声气若游丝的“老师”,不是恭敬的称谓,更像是一种濒临湮灭的灵魂,在抓住最后浮木时本能的呼唤。
这种眼神,这种呼唤,这种全然不设防的、甚至带着卑微祈求的依赖姿态……
她见过。
在很多很多年前,在另一个天真愚蠢的自己眼中。
只是那时的自己,抓住的不是浮木,而是淬毒的刀锋。
心底某处早已冰封万年、甚至连罗刹神力都难以侵蚀的坚硬角落,似乎被这似曾相识的眼神和那无意识的抓握,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硌了一下。
不痛。只是一种非常陌生的、冰层内部产生细微裂痕般的异样感。
她厌恶这种感觉。
依赖是弱点,托付是愚蠢,情感是累赘,是通往至高神座路上最无用的绊脚石。
她亲手斩断过,也即将看着这孩子……或许有一天,也不得不亲手斩断。
“一柄好刀,需有绝对的执念为火,极致的孤独为砧,无情的磨砺为锤,方能成型。”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低语,声音在空旷的寝殿内回荡,冰冷而清晰。
“些许温度,柔软,不过是淬火时溅起的水花,转瞬即逝,无关紧要。”
她是在说服镜中人,还是说服心中那丝异样?
目光再次落回衣襟。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被攥紧时的微弱触感,以及……交接时,月关小心翼翼掰开那孩子手指时,她感受到的、那指尖一丝极其微弱的不甘与留恋。
真是……麻烦的小东西。
比比东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再睁开时,眸中所有细微的波澜已尽数敛去,重归一片深不可测的冰封紫潭。
方才那瞬间的恍惚与异样,仿佛只是殿内光线变化造成的错觉。
她转身,不再看镜子,走向寝殿内侧的静室。
华贵的教皇袍随着她的步伐曳地流动,再无一丝褶皱,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抓握与怀抱从未发生。
“传令下去,”
她清冷的声音响起,并非对任何人,但隐藏在阴影中的某种存在自然会接收并执行。
“林欣醒后,带她来见我。另外,关于她头部魂骨之事,今日在场所有长老、导师,签署灵魂保密契约。泄密者,神魂俱灭。”
“是。”
阴影中传来一声几乎不存在的回应。
比比东步入静室,门在身后合拢。
她需要静一静,理清接下来的步骤。魂骨的暴露是个变数,但也在可控范围内。
唯一亲传弟子的身份,既是保护,也是束缚,更是最锋利的磨刀石。
她会给这孩子最好的资源,最严苛的训练,最危险的试炼,也会……将她置于最耀眼的焦点,承受所有的明枪暗箭。
看看这把初露锋芒的“刀”,在她的“精心”打磨下,究竟能走到哪一步吧。
至于那无意中泄露的依赖,那抓住衣襟的手……
比比东盘膝坐下,指尖凝结起一丝幽暗深紫的罗刹神力,那神力冰冷、死寂、充满毁灭与怨憎,与她此刻的心境完美契合。
就让这一切,如同衣襟上那已不存在的褶皱,在绝对的力量与时间面前,被彻底抹平吧。
她,比比东,不需要任何人的依赖,也不会对任何人产生不必要的柔软。
绝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