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每一次回避,每一次生硬的疏远,都并非毫无波澜。那紧抿到发白的嘴唇,那骤然握紧又缓缓松开的拳头,那眼底一闪而过的狼狈与挣扎……所有这些细微的迹象,都像是在无声地呐喊,在用一种笨拙又绝望的方式告诉她:
“靠近我,是危险的。”
“留在我身边,你会被卷入不幸。”
他像一只被荆棘丛紧紧缠绕、险些窒息的野兽,侥幸挣脱存活了下来,却对一切类似的温暖、柔软与靠近,充满了刻进骨子里的恐惧和警惕。
他并非不爱火光与温度,而是恐惧那光芒之下,是否隐藏着再次将他刺得遍体鳞伤的尖刺;他更怕自己这身染“不祥”、从冥海里爬回来的存在,会最终引燃那团火,连同给予温暖的人,一起烧成灰。
……
这日黄昏,残阳如血。
崇宫澪前往后山药圃采集草药,在一片茂密的竹林边,无意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富冈义勇并没有在训练,也没有在执行任务。他只是一个人静静伫立在一丛苍劲的竹子旁,背对着她来的方向,微微仰头,望着天边那抹残霞。夕阳余晖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那件红绿羽织染上一种近乎悲壮的颜色。
他的身影依旧挺拔,但不知为何,崇宫澪却从他微微塌陷的肩膀线条里,感受到一种几乎要将人压垮的疲惫与孤独。
晚风穿过竹林,发出沙沙的萧瑟声,卷起他羽织的一角。
他忽然抬起手,指尖极轻地拂过羽织上那片绿色的、带方格纹路的地方。他的手指在那粗糙的布料上停留,微微颤抖,像在触摸一段滚烫而痛苦的记忆,又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
那一瞬间,崇宫澪心里连日来的疑惑、委屈,那些想沟通却碰壁的无奈,都像被这阵晚风吹散了,无影无踪。
她明白了。
夏日祭典那晚的靠近,那无声却震耳欲聋的告白,非但没有驱散他心底那片来自“过去”的厚重阴影,反而像一道强烈的闪电,骤然照亮了他内心深处那片荒芜冰冷、埋葬着太多失去与遗憾的冥海。
他害怕这片冥海的寒意会吞噬她这份鲜活温暖的生机。
他更怕,自己这艘从冥海回来的、锈迹斑斑的破船,承载不起任何珍贵的期许与陪伴,只会将靠近的一切,拖入那无底的黑暗深渊。
他的疏远,不是厌恶,不是后悔。
恰恰相反,那或许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笨拙到让人心碎的守护方式。
他在用他伤痕累累的身体与灵魂所能做出的最大努力,试图把她推开,推到一个他认为足够“安全”的距离。他觉得自己不配拥有这份温暖,不配耽溺于这份亲密,所有和他有关的牵挂,最后好像都宿命般地导向失去、鲜血和永恒的寂静。
崇宫澪站在竹林的阴影里,仿佛自己也成了一株沉默的竹。她没有上前打扰,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是专注地凝视着那个背影,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怜惜,以及一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的决心。
风大了些,竹涛阵阵,像这片土地发出的一声悠长而沉重的叹息。
她知道了他的恐惧,看清了他退避的缘由,触摸到了他心底那片冰冷冥海的边缘。
那么,接下来,她该怎么让他明白?
有些光芒,生来就是为了刺破黑暗,照亮冥海。
有些温暖,存在的意义便是融化坚冰,哪怕那冰层厚积千年。
而她,崇宫澪(绛离),从来就不惧怕任何形式的黑暗和冰冷。
夜色如墨,缓缓从四面八方涌来,将那个伫立的身影吞没,最终与竹林、山峦融为一体。
崇宫澪悄然转身,像来时一样安静地离开。她的步伐沉稳而坚定,一步一步走回蝶屋的方向,走向那片她始终坚守的光明之地。
这场由他单方面开始的、无声的退避,不会持续到永远。
她需要等待。
等待一个契机,一个能穿透他层层加固的心防,触及那片冥海深处真实温度的契机。
在此之前,她只需耐心守望。
如同冥海之岸,那座永不熄灭的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