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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国之音（第1页）

富冈义勇的呼吸逐渐平复，耳根的灼热也在夜色掩下缓缓褪去，只余心跳清晰可闻。他需要说些什么，将两人从这种让人心慌的贴近里拉出来一点，哪怕半步也好。

他清了清嗓子，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努力压回了往常那种平稳的调子：

“你的医术，”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依旧含笑的眉眼间，带着探究与欣赏，“精微玄妙，远超寻常医者。尤其对于‘气’与‘毒’的理解，近乎……直指本源。这并非寻常修习可得。”

崇宫澪微微怔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问及这个，脑中迅速调取属于这个“身份”的记忆。

毕竟，总不能说自己已经学了一千多年了吧。

“富冈先生观察入微。”她轻声应道，微微侧身，倚靠着身旁冰凉的石栏，“这或许……与我幼时的经历有关。”

她的声音平缓下来，如同叙述一个久远的故事，“我是崇宫家的继承人，不得不背负起家族的期望。父亲觉得，新时代的女子，不能只关在屋子里插花点茶，得出去见世面，学真本事。所以，我十岁那年，就被送去‘独国’留学了。”

“独国？”富冈义勇低声重复，这个词对他而言有些陌生。他的世界很小，只有杀鬼和生存。异国的名字，像另一个世界的倒影。

“嗯，一个很遥远的西欧国家。”崇宫澪点头，回忆道：“那里的景象，与日本截然不同。”

“柏林的街上有电车，叮叮当当地跑，很快，载着各式各样的人。楼很高，大多是石头盖的，窗户又大又亮。一到傍晚，无数窗口亮起电灯的光，暖黄的一片，连起来，像地上的星河。”

她顿了顿，像是在思考着场景：“咖啡馆里飘着现磨咖啡的焦苦香味。人们坐在露天座椅上，读着厚厚的报纸，聊艺术，聊哲学，聊科学上的新发现……那是一种更加理性、也更热闹的活法。”

富冈义勇安静地听着，冰蓝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

这是他从未想象过的世界，没有日夜挥刀斩鬼的紧迫，没有生死一线的血腥，只有井井有条、充满物质与知识的“日常”。让他感到奇异而陌生。

“我开始学的是医学和化学。”崇宫澪接着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石栏上冰凉的纹理。“那里的医学很先进，看重解剖、实验和确凿的数据。他们相信，人体像精密的机器，可以拆开、研究、再装好。那种追本溯源的思维方式，对我影响很深。但是……”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那里也弥漫着另一种味道。一种过于紧绷、野心勃勃的气息，充满钢铁与火药的味道。人们说起‘进步’和‘力量’的时候，眼神有时候会让我觉得……不太舒服。可能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我更执着于‘救人’，而不仅仅是‘研究’。”

“后来呢？”富冈义勇问。他听出了她话里的细微波动。

“后来，有一次很偶然，”崇宫澪的嘴角逐渐弯起，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其美好的事，“我遇见了一位老师。他不是医学院的教授，是位钢琴师，在柏林的歌剧院工作。”

“钢琴？”富冈义勇微微诧异。这跟他想的不一样。

“那是一种来自西洋的乐器，很大，通常是黑色的，亮得能照见人影。”她看着他眼中纯粹的专注，试着用他能懂的方式解释，“里面有很多绷紧的钢弦。前面有一排黑白相间的键，用手指按下去，机关会带动裹着绒毡的小槌，敲在弦上，就能发出声音。”

她望着他冰蓝眼眸里映出的自己，继续描述：“低音沉得像深潭水动，高音清得像泉水击石。它能奏出风雨，也能诉说人心。”

崇宫澪眼中光彩更盛，“那天碰巧下雨，我为了躲雨，误打误撞进了歌剧院的后台。他正在给一架很大的三角钢琴调音，听见动静，回头看了我一眼。不知为何，他就让我过去，试着按了几个琴键。”

她模仿着当时的动作，指尖在空气中虚虚按下：“他说，我的手指‘生来就是为了感知最细微的振动和张力’。他说音乐和人一样，有它的律动、经络和‘气’。和谐的音乐能安抚灵魂，而失调的身体，就像走了音的琴弦。”

“后来，他就成了我课外的音乐老师。”她的声音里满是感激和怀念，“他说，一位顶尖的医者，不仅需要头脑的理性，更需要指尖的‘灵性’与心灵的‘共感’。要像倾听一首复杂的交响乐那样，去倾听病人身体内部‘气’的流动与阻滞。”

“很多关于经络、能量流转的领悟，其实是在那些黑白琴键的起伏之间，悄悄明白的。他把对音乐的敏感，引到了对人体的洞察上。他说，治愈的最高境界，是帮身体找回它内在本来就有的和谐乐章。”

富冈义勇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澜起伏。他从未想过，在那么远的地方，钢琴的声音能和人体经络的奥秘，以这样充满诗意的方式连在一起。

他看着眼前沉浸在回忆中的少女，忽然觉得，她身上那份独特的沉静与深邃，那种能把冰冷的医术和柔软的感知揉在一起的能力，其根源，竟然如此遥远，又如此浪漫。

“那位老师，”他低声问，“如今……”

“我离开独国后不久，欧洲便战云密布。”崇宫澪的眼神暗了一瞬，随即恢复平静，“后来，就失去了联系。但我一直很感激他。他让我明白，所谓天赋，也许就是能在完全不同的事物之间，看见那条隐藏的‘道’。”

她望向他，眼神清澈：“所以，富冈先生，我的医术并非天生神异。它是在冰冷的理性数据与感性的音律之间，一点点摸索融合而成的。

“而我选择回日本，加入鬼杀队，是因为我明白，‘治愈’的意义不止是消除病痛，更是为了守护那些努力想活下去的人，守护他们平凡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