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可。”
就在林景如胡思乱想之际,耳边忽然传来一道沧桑嗓音,她一怔,一时未解其意,疑惑地侧首望去。
山长却未再看她,只淡淡道:“若眼下得空,随老夫至茶楼小坐片刻。”
说罢,不待林景如回应,已转身,朝着街对面一家看起来颇为清静的茶楼走去。
山长相邀,林景如岂敢不从。她抿了抿唇,压下心头骤然翻涌的纷乱情绪,提步跟上。
走出几步,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方才山长那声“尚可”,似乎并非仅仅在回答她关于身体的问候。
那简短二字,是否……另有所指?指的是她正在做的这件事?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跳,几乎不敢相信。
向来严苛的山长,竟会认可她这般“出格”之举?
茶楼现在没什么人,很是清静。
山长选了临窗一角的位置,外面的喧嚣声顿时变得遥远,却也能听个大概。
林景如侍立一旁,待山长落座,才依着指示,在对面的凳子上小心坐了半个身子。
小二奉上粗瓷茶壶与两只茶盏便退下,她提起壶,为山长斟茶,动作格外谨慎。
像是寻常的晚辈侍奉长辈般,但对面坐着的是她书院中、德高望重的山长,让她不由得指尖微微微僵。
饶是她足够沉稳,一想到那日在山长书房,那席谈话,不由变得更加忐忑。
山长让她去科考,谋取正途出身。
而她现如今却似乎在“不务正业”,将大部分心力投入了衙门琐务与这惊世骇俗的“女子营生”之中。
会对她失望吗?
还是会怒斥她不分正业?
若真要选其一,林景如希望是后者。
若被斥责,至少表明山长还会管教她,她尚有辩解或陈述己见的机会。若是前者,那种彻底的失望与沉默的放弃,更令她感到不安。
她悄悄抬眸,觑了一眼山长。
老者脊背挺立如松,面容依旧严肃刻板,不见喜怒。
见状,她心中越发没底,指尖微微用力,掐了掐自己的掌心,深吸一口气,决定主动陈情:
“山长,学生近日疏于学业,未回书院聆听教诲,实因……”
“学生认为,眼下所做之事,与科举前程一样重要,甚至……更为急迫。学生自知或许辜负山长期许,但心中确有不得不为之的理由,还请山长……谅解”
她声音平稳,却仍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她害怕山长斥责,也恐自己此举过激,从此再难回书院。
自当初为避开骆应枢而暂离书院,到后来机缘巧合进入知府衙门,林景如始终不曾忘记,自己的初衷。
无论在书院亦或是知府衙门,她心底那簇火苗从未熄灭——读书,是为了在这世间求存。
若有可能,更愿为天下女子挣一分体面生存的余地。
读书于她,非同小可,即便此生注定与科考正途无缘,书中亦藏着无数机遇与可能。
譬如这次,凭借这些年积累的学识与见地,才得以有机会在温奇面前陈情,进而踏入衙门,一展抱负。
她小心觑着山长的脸色,试图从那严肃刻板的线条中读出些许情绪。
无论是勃然大怒,还是失望,只要……只要还能允许她留在书院,继续求学,便好。
山长将她的不安尽数收入眼底,他并未立刻回应,只是端起粗瓷茶盏,姿态从容地轻呷一口,目光投向窗外街市上往来的人群。
“昔日我问你因何读书,你答,为明事理。”他缓缓开口,声音沉静,将茶盏轻轻搁回桌面,视线落回眼前的“少年”,,“当日我能看出来,你心怀大志,有自己的想法与目标,如今我再问你……”
他顿了一顿,目光如古潭深水,直视着林景如:“你心中所愿所见,如今可曾踏出半步?”
这声音并不高昂,却如古寺晨钟,浑厚而极具穿透力,轻易盖过茶楼内外的细微嘈杂,带着岁月沉淀下的威严,与一种庄重,沉沉落入林景如耳中。
他的目光平静,端肃,不见愠怒,亦无苛责。
在这目光的笼罩下,林景如方才那颗悬着的心,竟奇异地慢慢落到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