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受够了挤牙膏的方式,这件事情,她真的想立即了结它。那么只有一个办法:两败俱伤,玉石俱焚。
在送走何文谦之后,何文衫给了她一份翻印的《你我》手稿,上面有何文谦的批注。何文谦有个好习惯,哪怕就是写一个字,他也会落款日期。所以,这份翻印的手稿,可以证明何文谦当年就读过《你我》。她还记得何文衫提过,何文谦在开会的时候,传阅过这份手稿,那就是说,只要有当年的会议记录,就可以证明,她之所以不能用何芳芳的名字发表《你我》,是因为何文谦利用权力打压她,那么,只要她曝光这份会议记录,何文谦多少都算滥用职权。这样一来,整件事的动机就完整了,她被老爹逼到墙角,正好有个沈荷愿意帮忙,没想到陈年旧事,却被一时贪念上头的慕华又扯了出来。
杜华年和沈荷的人设会同时彻底崩塌,这场闹剧,终于可以落幕。
但她本不想走到这一步,让一切都似真似幻,引发一场热度,两边都拿点好处,然后和平解绑,桥归桥路归路,挺好的。
可沈荷却不是这样想的。
十二年,十二年前她就录音了,可她却一直把她当知己,放在心里十二年。
想完一切,抽完两支烟,她路过林见月,往回走,在楼梯边看见了李雯。
“你干嘛呢?”
“你要去哪?”李雯警惕地站起来。
“去找何文衫。”
“找你姑姑?她能帮忙?”李雯明显放松了一些。
“走,吃点东西,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就在后厨找了个角落,一人一碗海鲜面。杜华年像交代后事一样,“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等到这些都曝光,这个故事就变成真的了。我得加点辣椒酱。”她起身去灶台寻摸,“该调查的,该走程序的,都跑不掉。所以,工作室以后就是你的了,林见月和曾倩、慕华,都能用……”
李雯打断她,“你交代后事呢?为什么非要曝光这些?沈荷赢了就赢了嘛,你反正都能写东西了,我们有热度就行了呀,这部电影没了就没了,总有下一部的呀!”
杜华年拌好辣椒酱,蹲回来,“阿雯,你觉得沈荷只是为了这一部电影吗?她当年既然能录音,可见是个极端谨慎的人,这样的人,会不怕我手上有更多后招吗?如果她还从一个商人的角度思考,今天就该答应我提的条件,大家见好就收。可她没有,说明她所图不在此,所以我只能把事情一次性推到底,就再也翻不出新花样了。”她捞捞面,吃了一口,含混道:“我跟你说这些,是想你能早有心理准备。反正从一开始,工作室就是你投资的,我其实也不喜欢这些工作。等这件事彻底解决了,一切都会好起来。赶紧吃啊,坨了。”
李雯看着她,本想继续劝,突然意识到什么,说不出话来了。杜华年真的变了,她再也不像从前,一意孤行,做什么决定都不会跟人商量。她现在会告诉她她要干什么,为什么这么干,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正是饭点,后厨乒铃乓啷的热闹底噪充斥着整个空间,颠勺、热油锅、呛蒜瓣、剁肉泥、劏鱼……李雯突然眼睛一热,两滴热泪落进了碗里,“老杜……”她有点哽咽,“你太难了,何文谦不放过你,沈荷也不放过你……”
杜华年也红了眼,她看着李雯颤抖的双肩,“阿雯啊,你不也太难了吗?”
杜华年打车去找何文衫,在这个曾经坐着何文谦的办公室外,杜华年看着何文衫埋头处理文件,和她父亲很像。她敲敲门进去,何文衫很惊讶,“你居然自己来了,不怕我骂你啊?”
“你骂。”她一坐,把包放在桌子上,一脸痞子的无赖样,“骂完把当年的会议记录给我。”
何文衫只反应了片刻就明白了她说的是那场会议,于是她立即察觉了她想干什么,一拍桌子,“你疯了?”
“小姑姑,录音你听了吧?我也没办法,沈荷这一手太厉害了。”杜华年一脸玩世不恭,把何文衫气得头晕,扶着额头往后靠,“那还不是你咬着人家不放?她是个商人,股价下跌她肯定是要用点手段的,更何况你当年也确实威胁人家呀。”
“我没有!”砰一声,杜华年狠狠拍了桌,突然凶狠起来,死死盯着何文衫,“录音她做过手脚,我没有威胁她,我最讨厌的就是威胁,我不威胁人,也不受人威胁!我当时只是跟她提过这个办法,她是回去想了两个多月,才突然在校刊上连载的。”
何文衫知道这个侄女的脾气,软下语气,“既然她是这样的人,我们肯定防不胜防,你还不如和她和解。”
“不可能。”杜华年一偏头,“把记录给我。就算你不给我记录,我也有翻印的手稿。”
“你还说你不威胁人?”何文衫也生气了,“你要让你父亲,死后名声还要被毁么?”
“我说事实,没有冤枉谁,也没有编造什么,怎么叫威胁你?我只是告诉你我会做什么,你自己衡量,提醒你不要蠢而已。我有要断你后路,砸你饭碗吗?”天黑下去了,杜华年心里更急,声音越来越大,“还有,什么叫名声被毁,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天。毁他名声的,不是他自己吗?”
何文衫被她噎得哑口无言,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
杜华年见她还是不松口,也缓和了语气,“小姑姑,你可以不给我,我想,有这个记录的一定不止你一个,当年与会的老总编们,我会一个一个去找。”
何文衫惊讶地看着她,“我哥哥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讨债鬼?你就这么恨他?他都走了,你心里没点父女之情吗?”
杜华年真觉得可笑,“哈哈,小姑姑,你和他是真像啊,自己没给人家什么感情,要人家对自己有感情?我今天能承认一句,他不是很好的爹,也不是最坏的爹,就算是公平了。我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我还不是得过我的日子?死了的人才干净呢!什么都不用烦了!”她说着,心酸又上来了,赶紧停下来缓了缓,“姑姑,我也跟你讲实话,我不是来较劲的,我和沈荷的事也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她就是冲我来的,不是我投降、妥协,她就会罢休的。我,”她哽咽了,用手指指自己,“我来揭穿我父亲,总好过别人吧?”
她最后这几句说得恳切,何文衫怎么会看不懂?她心里一下子觉得眼前的不是自己那个小侄女了,她是一个说一个字包含千万句的大人。何文衫听懂了最后一句,下午的录音就是个隐患,谁也不知道当年的事会被翻出来到什么程度,如果有人为了自保而把何文谦买了,那也是防不胜防。于是何文衫恳求,“我打出来给你。但是,请你,尽量不要把这事公之于众。”
杜华年看着她,觉得她有点可怜,点点头,“我尽量。”站起来,“我在楼下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