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子?”周为赢轻笑出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寝殿里显得格外刺耳,“父皇,是您先把我逼成逆子的。您给了我太子的名分,却不给我太子的权力;您让我站在万众瞩目的高处,又要亲手把我推下万丈深渊。您一边用储君之位吊着我,一边为您的另一个爱子铺路,您可曾想过我的感受?我的以后?”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眼底翻涌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凭什么?您宁可将皇位传给一个废妃的儿子,也不传给我,凭什么?儿臣难道做的不够好吗,三弟要和我争也就罢了,凭什么他一个被废的皇子也配和我争!”
“所以你要杀了行简?”
“他该死!他早就该死了不是吗父皇,没关系,坏人让儿臣来做。您依旧是为人称道的,仁慈的明君。”
周柏龄喃喃重复周为赢的话:“他该死。。。。。。他是你的弟弟!”
周为赢佯装酸涩:“弟弟?您太关心他了,唉,儿臣在您心里当真是一点分量都没有啊。”
周柏龄闭了闭眼,沉重地叹了口气,不等他开口,周为赢带着冷笑的声音再度响起:“父皇,您应该比我更清楚吧,皇位之上,从来没有手足情深一说。”
“那么下一步,是不是轮到朕了。”
周为赢意味深长地摇摇头,凑得更近,几乎贴着周柏龄的耳朵,犹如毒蛇吐信:“您知道您为何会突然得绝症吗?”
周柏龄猛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盯着面前这个看似温润的儿子,他想挣扎,想呼喊,却发现浑身力气正飞速流逝,周行简在药里放的东西已然发作:“你。。。。。。给我下药。。。。。。不可能。”不可能,他是天子,他身边的随从怎么可能会没有丝毫察觉。
“儿臣哪有这个胆子,儿臣只是在您近一年的饮食中掺入了少量的金属,今日再给您的身子添把火而已。噢,对了,您的碳盆里也动了些手脚。”
周柏龄握紧床沿的手不住颤抖,平日里不怒自威的双眼此刻布满了鲜红的血丝:“来人。。。。。。朕的暗卫呢?王溯!”
“臣在。”王溯自殿前的帷幕后缓步走出,拱手躬身,向榻上的人行礼。
无需再多言,周柏龄已经明白了二人狼狈为奸,比失望更可怖的绝望萦绕在他心头。他低估了周为赢的本事,高估了王溯的忠心:
“是你。。。。。。”
他眼前恍然出现一幅画面,一幅二十年前,王溯跟在他身后,为他的皇位杀出一条血路的画面。现在,王溯要为周为赢,杀他。
实在讽刺。
“父皇,儿臣做的好不好?您的心腹现在为儿臣效力,您的军队现在受儿臣遣使,您不觉得儿臣就是未来的储君吗?儿臣是太子,是人心所向!”
似佛光反照般,他突然有力气撑起了半边身子,虽然只一瞬,但足够他对着周为赢的脸重重甩出一巴掌:“你哪里来的脸!”
周为赢被打的侧头,他轻轻摸了摸被打的脸侧,继续说:“前些日子,儿臣将北辰借给了奚妃,现在北辰应该在您这里吧,不知父皇可否能还给儿臣?”
那一巴掌已经耗尽了周柏龄的力气,他几乎用气音毫无威慑力地骂道:“孽障!”养虎为患这个词劈头盖脸朝他落下,他真该早点解决了周为赢这条毒蛇。事到如今,一切都太迟了,他只能寄最后的希望于宋欲。
希望他能顺利接回行简。
周为赢直起身,冷漠地看着生命从那双曾经睥睨天下的眼中一点点流逝。他端起那碗药,用汤匙舀起一勺,稳稳地递到皇帝唇边:“父皇不说就算了,儿臣自己找。您累了,该歇息了。”
周柏龄嘴唇颤动,终究还是被迫咽下了几口,空荡荡的大殿里又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沙哑干涩。他最后看了眼周为赢,涣散的眼神里有愤怒,有痛心,甚至还有悔意。他对这个儿子,有悔:
“养不教,父之过。。。。。。”
周为赢静静站着,直到那胸膛不再起伏,他才缓缓跪下行了大礼,额头触地,久久未起。
再抬头时,他脸上已无半分波澜。他起身,走到御案前,铺开明黄绢帛,研墨,提笔。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笔尖落下,字迹竟与周柏龄有八分相似。
“朕承天命,统御万邦……皇太子为赢,仁孝聪慧,克己复礼,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积年恨意终于得到宣泄,可他的嘴角始终扬不起来,心里莫名的沉闷让他写得很慢,每一笔都带着千斤重量。
遗诏写成。
他转身,面向紧闭的殿门,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下一刻,悲恸欲绝的哭声响彻寝宫,穿透沉重的宫门:
“陛下——驾崩了!”
声音哀戚,闻者落泪。
殿内烛火摇曳,映着他的背影,微微颤动,分不清是真是假。新写的遗诏,静静躺在龙案上--假也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