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凝固了。墨玄脸上的表情在瞬间变得极其古怪,混杂了愕然、荒谬、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彻底愚弄的暴怒前兆。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内伤出现了幻听。
“——凭什么?!”下一秒,嘶哑的、仿佛从胸腔里挤出来的、充满了滔天怒火与荒谬感的低吼,炸响在寂静的谷中,惊起了远处林间栖息的寒鸦,扑棱棱飞起一片。墨玄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周身气劲再次隐隐躁动,他死死瞪着李俶,仿佛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你让老夫,去救谢采?!是老夫亲手重伤的他!李俶,你是失心疯了,还是觉得戏耍老夫很有趣?!”
面对这扑面而来的狂暴怒意与质问,李俶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他只是等墨玄那饱含怒意的吼声在谷中回荡、渐渐消散,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缓缓敲进墨玄狂怒的心防:
“谢采若真的因你那一剑,幽冥气劲攻心,不治身亡……”他稍稍拉长了语调,目光紧紧锁住墨玄瞬间收缩的瞳孔,慢慢地说完了后半句,“后悔的人,绝不会是我,也不会是姬别情或者鬼山会任何一个人。”
他微微前倾了少许,声音压低,却带着更重的分量:
“后悔的,只会是你,墨玄。”
“你——!”墨玄呼吸一窒,胸中怒焰更炽,但李俶那异常平静、异常肯定的眼神,却像一盆冰水,让他沸腾的怒火猛地一滞,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骤然攫住了他的心脏。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幽蚀剑,指尖冰凉。
“你……什么意思?”他声音干涩,死死盯着李俶,试图从对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撒谎或虚张声势的痕迹,但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沉静,以及那沉静之下,令人心悸的笃定。
李俶缓缓抬手,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是玄铁质地,正面刻着幽冥教的骷髅纹,背面却藏着极小的“染”字。玉佩在空中划过一道冷光,稳稳落在墨玄面前的青石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你寻遍江湖,不就是想找个能承接幽冥教、又有能力对抗正道的人?”李俶的声音平静得像在复述一段尘封的往事,却字字砸在墨玄心上,“谢采的资质、心性,哪一点不符合?你重伤他,是想逼他屈服,不是想杀他。可你有没有想过,若谢采真死了,幽冥教的传承,还能托付给谁?”
墨玄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颤抖地捡起玉佩。掌心触到玄铁的冰凉,又摸到那熟悉的“染”字,眼眶竟莫名发热,他猛地抬头,眼底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你怎么会有这个?”
“这不重要。”李俶打断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墨玄紧握玉佩的手上,语气多了几分郑重,“重要的是,谢采后颈有一块朱砂印记,形状如半轮残月,与你那位故去的师父一模一样。你若不信,去鬼山城静室一看便知。”
“不可能!”墨玄下意识反驳。
“还有叶秀秀能驱动幽冥剑。”李俶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导,“那丫头身怀月牙石,与幽冥教的渊源远比你想象的深。若她日后执掌幽冥教,谢采身为父亲,难道会不帮自己的女儿?你苦寻的传承,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在谢采身上,而是在那个能让谢采心甘情愿低头的孩子身上。”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墨玄耳边轰然炸响。他看着手中的玉佩,叶秀秀的天赋、师父的遗愿,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我……”墨玄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竟说不出反驳的话。
“去看看吧。”李俶的声音放缓,少了几分算计,多了几分体谅,“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该给自己、给那位故去的师父一个答案。”
墨玄沉默良久,终于缓缓点头,声音沙哑:“好。我……去看。”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玄色身影如一道被撕裂的夜幕,几个起落便彻底消失在远方,只留下夜风裹挟着淡淡的血腥与寒意。
李俶静静望着墨玄消失的方向,片刻后,抬手将手中的长剑抛还给暗一。剑身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暗一稳稳接住,几步上前,脸上满是激动与崇拜:“殿下,您刚刚好厉害!属下也想跟您学!”
李俶闻言,眼底闪过一丝柔和,伸手轻轻拍了拍暗一的肩,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不必,我自会护着你。”
暗一握着剑的手微微一顿,恍惚间想起多年前的场景——那时姬别情刚入凌雪阁,看到李俶练“凝血功”时,也曾睁着亮晶晶的眼睛问:“殿下,我也想学‘凝血功’,可以吗?”当时李俶也是这样,笑着揉了揉他的发顶,说:“你不用学,有我在,我自会护着你。”
相同的话语,不同的时间,却同样带着令人心安的重量。暗一的眼眶微微发热,用力点头:“属下知道了!”
李俶收回目光,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殿下,我们现在回去吗?”暗一收好剑,轻声问道。
“嗯。”李俶颔首,转身离去。玄色锦袍在夜风中轻轻晃动,将所有算计与牵挂,都藏进了深沉的夜色里。暗一紧随其后,手中的剑握得更紧。
月光洒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青石路上缓缓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