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
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
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
或可译为:
巍峨宫殿闲置不用弥漫着烟霞,
隋炀帝想把扬州作为帝王之家。
如果不是因为天命归属于李渊,
上万锦船怕是已经游遍了天涯。
如今腐草中萤火早就消失踪迹,
只有堤上杨柳栖息归巢的乌鸦。
如果你在黄泉地下与后主重逢,
还好意思提起欣赏玉树**?
官船渐行渐远,笙歌不闻,扬州灯火逸出了视线。
船头挂了灯,丝雨飘灯,春水拍岸。差役来船头喊李商隐进去避雨,李商隐仿佛没有听见。
这雨声像极了巴山夜雨。那是他在东川节度使柳仲郢幕府的时候,经常夜间听雨。巴蜀之地秋季多雨,持续时间长且缠绵。在某些地区甚至一年里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下雨,而且百分之七十的雨都是在夜间下的。
即使像《夜雨寄北》这样通俗易懂、格调清新的诗,也难以确知这首诗到底是寄给谁的:妻子王晏悦,还是所谓的女冠宋华阳、情人、柳枝、幕主姬妾?还是好友令狐绹、温庭筠、杜牧?近一千二百年来,众说纷纭,不一而足。
李商隐的这首诗,文学界常拿它和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开篇作对比:“许多年之后,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他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早在马尔克斯一千多年前,李商隐就已经采用了这种从未来角度回忆过去的倒叙手法。
在李商隐走上诗坛之前,李白、杜甫、王维、孟浩然、白居易、韩愈、李贺等都以自己独特的艺术创作称誉诗坛,形成了盛唐、中唐两次诗歌创作的高峰。而以李商隐为代表的晚唐文坛,又崛起了唐诗创作里程上的第三座高峰。清代吴乔在《〈西昆发微〉序》里说:“唐人能自辟宇宙者,惟李、杜、昌黎、义山。”
由于这座高峰突兀耸立,云遮雾绕,让人难识李商隐其人其诗的真面目。他的诗深情绵邈、深婉哀感、朦胧隐约,将情感融入自己的内心世界,往往寄托深远、寄兴深微、索解无端,有的甚至成为千古不解的诗谜。
正如金代元好问感叹:“诗家总爱西昆好,独恨无人作郑笺。”(《论诗绝句三十首》)亦如明代袁宏道所言:“若李《锦瑟》辈,直迷而已。”(《风林纤月落跋语》)还像清初王士祯所说:“獭祭曾惊博奥殚,一篇《锦瑟》解人难。”(《戏仿元遗山论诗绝句》)
梁启超说:“义山的《锦瑟》《碧城》《圣女祠》等诗,讲的什么事,我理会不着。拆开来一句一句地叫我解释,我连文义也解不出来。但我觉得它美,读起来令我精神上得一种新鲜的愉快。”(《饮冰室合集》)
李商隐的诗如同万花筒,每个字眼都能打碎重新组合,从而产生新的迷离、迷惑之感。读他的《无题》诗,就如同剥洋葱,层层去尽葱皮,依然不见葱心。
李商隐就像迷宫里的诗人,他的大多数诗简直就是诗谜。李商隐的诗文世界,不可解释,不可笺注。越想注释,李商隐越遥远;越想解析,李商隐越模糊。更重要的是,他的影响超越时代、超越国境。
诗人的迷宫,与他的时代是分不开的,他的诗作赋予这个时代精神一种最恰当的文体表现形式。与他的诗作的现代性是分不开的。李商隐现代手法就已经达到了象征主义诗派渴望的境界。
文学界常引用“春日在天涯,天涯日又斜。莺啼如有泪,为湿最高花”(《天涯》)来和西方唯美主义代表人物王尔德的作品作比较。《夜莺与玫瑰》里的痴心男生,因没有玫瑰向心爱的姑娘表白而怅然若失,花园中的夜莺听到了他的心声,用自己的鲜血染出一朵最鲜红的玫瑰,帮助男生赢得了爱情。这和李商隐将生命精神注入咏物诗,诗中皆有自己的身世和影子,皆有自己的精神和生命,何其相似!
历史上真实的他到底是什么样子?他的心灵世界到底有多么宽广深邃?他的诗文中藏着多少不为人道的无题秘密?
“巴山夜雨涨秋池。”在这样沿运河北上的旅途中,且让我们伴着巴山夜雨,且让我们“以意逆志”,走进诗人的迷宫深处,看看真实的李商隐和他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