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来电话了吗?”
吴维平点点头:“他说下个星期要找你坐坐。”
苏眠心中掠过一阵很不舒服的感觉。“那个人来电话”就是目前他最大的心病,或者说是最大的心病之一。
学历被打假的第二个月,苏眠去外地演出,这个外地其实说起来也真不能算“外”,它就是苏眠老家所在地,浙江的一个城市。那个城市很有钱,这次邀请苏眠参加一个庆典活动,算一次商演。出场费一场十万元,一共三场,总数是三十万元,还是税后。
演出结束后在后台有市领导接见,一个西服革履的矮胖官员走到苏眠面前,亲热地叫着他原来的名字说:“文斗,祝贺演出成功呀!”苏眠一愣,那位官员接着又小声说:“文斗,你不认识我了?”
苏眠定睛一看,有些眼熟,忽然想起来了,原来是自己以前待过的某县越剧团的副团长。旁边一个秘书模样的人走上来介绍说:“这是我们市的文化局局长。”苏眠大吃一惊,眼前这个人担任原来那个小剧团副团长的时候,见到镇长还要低三下四地拍马屁,怎么这些年就升成这么大官了!如今这是怎么回事呀?庄稼长得不怎么样,杂草怎么就这样呼呼地往上蹿呢!这位官员名叫范常红。
“哦——范局长,您好!”苏眠急忙赔上三倍的笑容。
“在首都发达了,出名了,别忘了给家乡做贡献呀!”
苏眠连连点头称是。范局长又问他最近回没回家乡看过。说实话,十几年来,苏眠从来就没有回去过,他厌恶那个地方,也厌恶眼前这位曾是副团长的局长。那个地方虽然有他的父母,有他的童年,也有他隐约的初恋……可是那个地方也伤透了他的心。这一刻,他非常后悔来到这个市参加演出。要不然他也不会遇到这个他一生都不想见到的人。
就在这时候,范局长说了一句话,让苏眠更加悔恨。范局长说:“真得感谢网络呀!以前我们光知道在京城有个著名的歌星叫苏眠,我们做梦也想不到苏眠就是从我们这里走出去的苏文斗呀!前些日子,网络上关于你文凭造假的争论铺天盖地,有人证明你的真名是苏文斗!我们大吃一惊!我们惊喜万分!你给咱们家乡争了光呀!我们家乡的人支持你!说你学历造假那就是一派胡言,你就是乡亲们亲自送进大学门的嘛!”
范局长就像在作报告,引得周围的人都倾听他的发言。只有苏眠不说话,范局长的话,尤其是最后一句话,让他预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威胁,他想尽快地逃离这个地方。可惜他还有一个晚上的演出。
第二天晚上演出之前,范局长又来了,他把苏眠拉到一旁很亲热地说:“给家乡做点事情吧,尤其是你原来的剧团。”苏眠一激灵,他意识到对方要谈钱了。不过如果真的是给剧团点钱也是应该的。于是他说:“您说怎么办?我听您的!”
范局长说:“虽说你挣的钱很多,才三天就是三十万,当然这也是你们演员辛辛苦苦的劳动所得。”说着,范局长递过一张名片,苏眠接过一看,上面写着剧团的名称,下面是个不认识的名字,职务是剧团团长。范局长又说:“后面有个账号,是他们的财务账号,你把钱通过银行打到账号里就成了。”
“打多少合适?”苏眠小心翼翼地问。
“你不用把三十万都打到里面……”范局长笑笑,很体贴的样子。事后苏眠想起来,这个姓范的真是流氓。幸亏这个时候,经纪人吴维平来催场了。
苏眠小声地在几分钟的行走过程中把范局长要钱的事情说了一遍,说他想给对方二十万。
“这不是明抢吗?”吴维平皱皱眉头。
演出间歇的时候,吴维平还是反对,苏眠说了句,有些话以后告诉你,吴维平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二十万不是小数,再说这钱要是到不了剧团怎么办?”苏眠说:“就是他本人要我也给。”
吴维平盯着苏眠的眼睛:“你有什么短处在他手里吗?”
“实话对你说,没有!”苏眠说。
最后,吴维平叹了口气:“那就破财免灾吧!”
第二天早晨,苏眠与当地演出公司结账的时候,签了一张三十万的收条,然后到银行把二十万打到范局长留下的那个账号里。什么收条也没有。
谁也没有想到,演出回来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有消息传来,范局长被“双规”了。苏眠高兴得请吴维平和助手们吃饭喝酒。这本来是件好事,正所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料有一天,苏眠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里说,范局长让我告诉你,那钱就是你赞助剧团的。苏眠正有点奇怪,对方又说,别乱说话,否则对谁也没有好处!电话挂了!
过了一个星期,又有两个人亲自找到苏眠,说他们是范常红所在市的检察院的,问到那二十万元钱,苏眠说那钱是范局长让他赞助剧团的,人家说:据调查,剧团根本没有收到这笔钱。苏眠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遍,说他是按照范局长提供的账号把钱汇过去的。人家又问:有剧团的收据吗?苏眠说没有要,也没有人给。对方怀疑地笑了笑说,你再想想你和范常红还有什么没有说明的关系。听见这话,苏眠觉得脑袋忽的一下就“大”了。
从那天以后,隔三岔五的就有检察院的人找苏眠,有时候是电话有时候是来人,让他说明那钱到底是什么钱。按照常理,一个人怎么会没有任何理由就把这么多钱白白送给人家呢!苏眠说,就是那个情况,你们查吧,我没有什么亏心的事情。
他妈的,真是领导得病,群众吃药,上哪去讲理呀!苏眠经常骂道。
话是这么说,可从那些日子以后,苏眠就开始睡不好觉,检察院的人一来电话,他的心就紧缩一阵。他天天盼望范常红的事情早早结案,他就可以结束这种折磨。没有想到,都快半年过去了,这件事情还拖着,那边的检察院还接二连三地找他。他真的不知道哪个地方出了问题。
说苏眠是个胆小怕事的人,这话有点过了,但他是个小心谨慎规规矩矩的人,他受不了检察院的这种带着怀疑口气的询问。现在好像被“双规”的除了范常红,还有一个同伙苏眠等在外边。尽管他没有任何错误,但是他害怕,因为他知道有的时候有理也说不清楚的,况且有些时候有些地方是不讲理的。
这些日子,多好的饭菜刚一摆上来,他心里就先饱了。夜里睡不着,白天也睡不着,有时候中午忽然能睡着半个小时,就觉得幸福极了。
有一天他在洗浴中心的穿衣镜里看见自己的**,看见了肩膀上的骨头都显露出来,他怎么也想不到瘦成这个样子。他联想起一斤猪肉的体积,这些天掉了十几斤的体重,那得多大的体积呀!现在他坐在椅子上总觉得椅子硬得硌屁股。他觉得浑身无力,唱歌的时候开始没有底气,他意识到他要垮掉了。
苏眠着急,吴维平更是着急,只不过他为了安慰苏眠,勉强装作平静。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苏眠的身体。一个歌星连唱歌的力气都没有,就意味着他的艺术生命结束了。况且眼前的许多演出合同马上就要兑现呀!想起这些事情,吴维平真是心急如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