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确定。内观如同在迷雾中跋涉,每一步都充满不确定,看到的可能是真相,也可能是错觉。
疲惫感更重了,伤口也开始更鲜明地疼痛。他停止了内观的尝试,重新将注意力投向外界。隔壁的鼾声停了,远处传来垃圾车沉重的轰鸣,天快亮了。
他需要休息,哪怕只是浅眠。他服下了陈沧给的退烧药(药效似乎起了作用,身上的燥热感退去了一些),强迫自己放松身体,尽管精神依然紧绷。
在半睡半醒的混沌中,一些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浮现。
是宋揽。不是昨晚对峙时那个冷静到残酷的宋揽,而是更早的,他们刚刚搬进公寓的时候。
那天他们在收拾书房。宋揽从一堆厚重的专业书籍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木盒,打开,里面是几个小巧的、造型各异的玻璃瓶,装着不同颜色的液体或粉末,瓶身上贴着打印的、他看不太懂的化学式和缩写标签。
“这是什么?”他当时随口问,正忙着将一箱刑侦案例往书架上搬。
“一些……工作用的辅助品。”宋揽笑了笑,将木盒小心地放在书架最高一层,一个他平时够不到的位置,“提神,帮助集中注意力,有时候实验数据看久了,脑子会僵。”
“你一个社会学教授,还需要用化学试剂提神?”他打趣。
“学科交叉嘛。”宋揽的回答轻描淡写,接过他手里的箱子,“有些社会现象,需要从更基础的生物或化学角度去理解诱因。比如信息素,它不仅仅是气味,它是荷尔蒙,是信号分子,深刻影响着人的行为、选择,甚至社会结构。”
他记得自己当时不以为意,觉得学者就是喜欢把事情复杂化。“听起来像是给本能找借口。”
宋揽只是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睛带着温和的笑意,还有一丝他当时未曾深究的、近乎叹息的东西。“也许吧。但世语,你要知道,有时候,最精密的控制,就隐藏在那些看似最原始的本能之下。理解了它,才能……更好地运用它,或者,对抗它。”
更好的运用它,或者对抗它。
原来那个时候,宋揽就已经在暗示,或者说,在为他打“预防针”了吗?那些“工作用的辅助品”,那些放在高处、不让他碰的瓶瓶罐罐,里面装的,是不是就是“信标”的诱导剂?稳定剂?或者别的什么?
还有那些雪松味的沐浴露。宋揽总是用同一款,而且似乎很喜欢他身上的“同款”味道,经常在拥抱时,鼻尖蹭过他的颈侧,低声说“好闻”。他当时只当作是恋人间的亲昵和气味标记。
现在想来,那可能是一种确认。确认“信标”是否稳定运作,确认标记的气味是否成功覆盖或融合。
一种冰冷的恶心感再次翻涌上来。他猛地侧身,干呕了几下,却只吐出一点酸水。左臂的伤口被牵动,剧痛让他瞬间清醒,冷汗涔涔。
窗外,天色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对他而言,却只是又一个在迷雾、疼痛和背叛感中煎熬的循环。
他躺平身体,望着逐渐被晨光照亮的天花板。内观的尝试虽然初步,但让他意识到,“信标”并非完全不可知、不可碰的怪物。它是一个嵌入他身体的“系统”,就有其运作的规律和漏洞。
陈沧说得对,他需要学习与这个系统共存,甚至……利用它。但这需要更专业的指导,更需要他自身意志的绝对淬炼。
他想起那个黑色的金属盒,里面是高浓度的受体阻滞剂,是最后的手段,也是一把可能先伤己再伤敌的双刃剑。
他不能轻易动用它。他必须先尝试掌握“神经反馈训练”,尝试在“信标”被激活时,保持一丝清明的意识,哪怕只有一秒。
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是早起的人去公共厕所。楼下的街道也开始有了人声。
宋世语闭上眼,不再试图回忆或分析。他需要保存体力,等待夜晚再次降临,等待第二次踏入那间充满消毒水气味的诊疗室,等待那把无形的手术刀,切开更深层的、属于神经与意识的疆域。
体内的“嗡鸣”依旧低回,与心跳的节奏隐隐应和,仿佛在演奏一首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残酷的安魂曲。而他要做的,是在这首曲子将他彻底吞噬之前,学会辨认它的音符,甚至……尝试改写它的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