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宋世语的声音斩钉截铁,“因为如果我不开枪,如果我不按照你预设的‘疯狂样本复仇’剧本走,对你而言,我就从一个‘即将提供终端数据的样本’,变成了一个无法预测、且持有武器的持续干扰变量。这个变量现在站在你的核心控制室,枪里还有子弹,而外面那些‘样本’和这个‘枢纽’,是你的核心资产,是你‘进程’的基础。”
他微微歪头,模仿着宋揽那种分析性的语气:“从风险控制和进程延续性的角度评估,是冒着核心资产被这个变量破坏(比如,我可能会在绝望中胡乱开枪,或者尝试其他极端手段)的风险,继续这场不可预测的对峙;还是,提供一个将损失降到最低的、可控制的解决方案——比如,暂时执行安全隔离,稳住这个变量,争取时间,调动其他资源进行‘回收’或‘处理’——哪一个选择,更符合‘理性’和‘进程’的利益?”
宋世语将宋揽的逻辑,原封不动地,甚至更加冷酷地,扔了回去。
操作间里陷入了更深的寂静。只有那个暗红核心搏动时,液体和气体流动的细微声响,以及无数仪器运转的低沉底噪。
宋揽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宋世语脸上。那目光里,评估的意味越来越浓,甚至……掠过一丝极其淡薄的、近乎赞赏的痕迹?仿佛一个棋手,看到了对手意料之外的一步妙招。
终于,他缓缓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安全隔离协议,代号‘静滞’。”宋揽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稍微快了一丝,“需要操作者生物特征认证,以及……一个同源高活性信标携带者的近距离生物信号共振校准,以平稳引导‘枢纽’进入隔离状态,避免信号断崖。”
他的目光,落在宋世语颈侧。
“同源高活性信标携带者……”宋世语重复了一遍,立刻明白了。他自己。Alpha-7。他体内的“信标”虽然沉寂,但与这个“枢纽”同源,且曾经是“高活性”的。
“校准过程,我需要接近‘枢纽’,你需要在控制台操作,完成生物认证和协议启动。”宋揽继续说道,“过程中,‘枢纽’的信号输出会逐渐衰减,与外部‘信标’的链接会进入只接收、不发送的‘静默监听’状态。所有‘样本’将维持现有保存状态,但不再接收任何新的诱导或调整指令。这个过程大约需要十分钟。之后,‘枢纽’会进入最低功耗维持,直到下一次被授权唤醒。”
“十分钟……”宋世语咀嚼着这个词。十分钟,足够发生很多事。足够宋揽启动隐藏的防御机制,足够外面的援兵赶到,也足够……很多意外发生。
“这是目前可行性最高的方案。”宋揽补充道,仿佛看穿了他的疑虑,“如果你想救孟颜夕,想避免最坏的神经冲击,这是唯一的选择。风险与收益,你自己评估。”
他将选择权,用他那种冰冷理性的方式,抛了回来。
宋世语的大脑飞速运转。他无法完全相信宋揽,这个方案里必然有陷阱。但宋揽说得对,这是目前看来,唯一可能保住孟颜夕和其他“样本”,同时暂时瘫痪这个邪恶系统核心的办法。硬闯或破坏,风险更大。
他需要赌。赌宋揽对“核心资产”和“进程”的看重,超过立刻清除他这个“变量”的欲望。赌在这十分钟里,他能找到制衡或反制的方法。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时间。需要“枢纽”静默后,可能出现的、联系外界或寻找其他出路的机会。
“好。”宋世语最终吐出一个字。他重新抬起枪,这次没有指向宋揽,而是指向那个暗红色的核心舱体。“你,去控制台。我,去‘枢纽’旁边。别做任何多余的动作。如果我认为协议有问题,或者你有任何异动,我会先打碎它。你知道,我说到做到。”
宋揽对此没有任何表示,只是平静地转身,走向操作台的主控制区域。
宋世语则握紧枪,一步步走向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原生质枢纽”舱体。随着靠近,那股令体内沉寂“信标”位置悸动的感觉越发明显,甚至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和恶心。
他停在舱体旁,与里面那团缓慢搏动的暗红组织,仅隔着一层特制的透明观察窗。他能看到那些细密的神经网络在微弱发光,看到它在彩色雾气中有节律地收缩、舒张,仿佛一颗独立存在的、邪恶的心脏。
“站在观察窗正前方,将双手贴在指定标记区域。”宋揽的声音从操作台方向传来,他已经站在那里,面前屏幕亮起,手指悬在触控板上方。“校准需要你的‘信标’尽可能贴近‘枢纽’,并通过接触增强信号耦合。放心,隔离协议不会激活你的‘信标’,只是读取基础共振频率。”
宋世语依言,将没有握枪的左手,和握着枪的右手手背,贴在了观察窗两侧两个微微凹陷的、闪着柔光的手印标记上。标记区域传来温热的触感,似乎有微弱的电流扫过皮肤。
“生物认证通过。协议‘静滞’,启动。”宋揽在控制台上完成了操作。
嗡——
一阵低沉、但感觉迥异于以往的嗡鸣声,从“枢纽”舱体内部传来。那暗红组织的搏动,肉眼可见地放缓了。它表面流转的微光变得暗淡,收缩舒张的幅度减小。舱体内彩色雾气的流动速度也显著下降。
与此同时,宋世语感到贴在观察窗上的双手传来更明显的温热感,似乎有一种极其微弱、但无法忽视的“吸力”,正在通过接触点,隐隐牵动着他体内那片死寂的区域。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深层的、仿佛某个沉睡部分被轻轻“拨动”的异样感。他能“感觉”到,自己与舱内那团邪恶之物之间,建立了一种冰冷而诡异的、单向的“连接”。
大厅里,那些连接着数百个培养舱的仪器,发出的低沉嗡鸣声,似乎也发生了细微的变化,频率变得更加平稳、单调。
宋揽站在控制台前,手指偶尔在触控板上轻点,目光专注地看着数个屏幕上瀑布般流下的数据。他的侧脸在屏幕冷光映照下,显得更加棱角分明,也更加……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