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橡树”酒馆的红酒炖牛肉确实不错,浓稠的酱汁,炖得软烂的牛肉,配上烤得焦香的面包,足以慰藉奔波了一天的肠胃。克莱恩吃得很快,但并非狼吞虎咽,依旧保持着夏洛克·莫里亚蒂应有的餐桌礼仪,只是动作比平时稍快。阿蒙则吃得慢条斯理,仿佛每一口都在仔细品味“借”来的味觉体验,偶尔还会对酒馆里嘈杂的人声、麦酒的酸味、甚至邻桌一位水手袖口磨损的线头投去饶有兴致的目光。
克莱恩没心思理会阿蒙的“田野调查”,他的大脑飞速运转,整合着今天的线索:消失的晨曦护符、带有污染气息的羽毛笔、灰烬中的碎纸片和奇怪符号、被“汲取”力量的祈祷文书、赫伯特警告中的“蠕动的根”、以及阿蒙提到的“蠕虫之壳”书店那独特的“腐败根茎甜腻气”。
所有这些,似乎都隐隐指向某种与“植物”、“根系”、“汲取”相关的非人力量或存在。这让他想起了一些古老传说中,关于寄生、共生或依靠汲取灵性为生的诡异生物或诅咒。
“吃好了吗?”克莱恩放下刀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
阿蒙刚好咽下最后一口面包,用餐巾优雅地按了按并不存在的油渍,微笑道:“味道尚可,虽然牛肉的产地大概是东切斯特郡的次级牧场,红酒也只是最普通的佐餐酒,但火候掌握得不错。怎么,迫不及待要去拜访那位‘书虫’先生了?”
克莱恩没接话,起身结账。两人走出酒馆,贝克兰德夜晚的雾气混合着酒气、食物香气和劣质烟草的味道,扑面而来。圣德拉肯教堂的尖顶在远处迷雾中若隐若现,像一根指向晦暗天空的苍白手指。
“蠕虫之壳”书店位于教堂后方一条更加狭窄阴暗的小巷深处,门口连块像样的招牌都没有,只有一个用生锈铁条拗成的、勉强能看出是某种蜷缩虫形轮廓的标志,挂在剥落的木门上方。门缝里透出微弱昏黄的灯光,空气中果然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混合了陈旧纸张、霉味、干燥草药,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熟过头的水果混合着潮湿泥土和某种根茎腐烂后的甜腻气息。
阿蒙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愉悦的表情:“啊,熟悉的味道。知识的坟墓,总是带着点特别的‘芬芳’。”
克莱恩皱了皱眉,这味道让他有些不适,灵性也传来轻微的警示,表明这里并非寻常之地。他推开门,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书店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拥挤,也更……诡异。书架不是垂直的,而是以一种扭曲的、仿佛树根自然生长的姿态从地面、墙壁甚至天花板上“蔓延”出来,上面塞满了各种材质、大小、年代的书籍和卷轴。许多书册的封面并非皮革或布质,而是某种打磨过的木材、黯淡的金属片,甚至还有类似皮革但纹理奇特的材质。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在煤气灯摇曳的光线下,像无数微小的飞虫。
一个穿着沾满污渍的棕色长袍、头发胡子乱糟糟纠缠在一起的老头,正蜷缩在柜台后面一个用树根雕成的古怪座椅里,抱着一本比枕头还大的、封面似乎是某种黑色水晶的厚书,看得入神。他看起来极其苍老,皮肤布满深壑般的皱纹,但一双从乱发后透出的眼睛却异常明亮,像两滴凝固的树脂。
听到门响,老头头也不抬,用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的声音说道:“打烊了。要找刺激去看马戏,要找乐子去跳舞厅,这里只有吃灰的老骨头和更老的骨头。”
“晚上好,皮普斯先生。”阿蒙走上前,声音恢复了那种中性而平和的语调,但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我们不是来找乐子的,是来请教一些……关于‘根须与墨水’的问题。”
被称作皮普斯的老头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瞬间锐利起来,死死盯住阿蒙,尤其是在他右眼的单片眼镜上停留了许久。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缝里满是黑泥。
“我不认识你。”老头的声音带着警惕,“也没听过什么‘根须与墨水’。”
“或许您认识这个。”阿蒙不慌不忙,从口袋里(克莱恩已经放弃探究他衣服的构造了)掏出一小片东西——正是从赫伯特公寓壁炉里找到的、烧焦的碎纸片的一角,上面那个三条波浪线贯穿一条竖线的符号还隐约可见。
老头的瞳孔微微收缩,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一块烧焦的纸。我这里每天都能扫出一堆。”
“但这块纸上的味道很特别。”阿蒙将纸片放在柜台上,推了过去,“混合了‘静谧檀’的灰烬、‘夜语草’的汁液,还有一点点……‘血苔’的腥甜。这种配方,可不是随便哪个业余爱好者能调配出来的。据我所知,整个贝克兰德,只有‘蠕虫之壳’的皮普斯先生,还在用这种古老的方法制作‘备忘录’。”
老头沉默地盯着那纸片,又抬头看看阿蒙,再看看旁边沉默不语的克莱恩,眼神变幻不定。过了足足一分钟,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更加沙哑:“你们是谁?‘守夜人’?还是‘观星者’的人?”
“我们只是对知识感兴趣的收藏家。”克莱恩接过话,用“莫林先生”的口吻说道,“最近在研究一些古老的符号,遇到了困难。一位朋友……赫伯特·斯通先生,生前似乎对这方面很有研究,我们在他那里看到了类似的符号,听说他常来您这里寻找资料。”
“赫伯特……”老头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神黯淡了一下,“那个死脑筋的‘骑士’……他死了。”
“是的,我们听说了,很遗憾。”克莱恩语气沉重,“我们想完成他未竟的研究。这个符号,您认识吗?它是否与某种……与‘根系’或‘汲取’相关的古老传说或仪式有关?”
老头拿起那片碎纸,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又对着灯光仔细看了看,手指摩挲着那个符号。“‘地脉行者之印’……”他喃喃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或者,按某些更古老的说法,‘汲取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