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王子的身影很好找。
体型硕大的人在白雪和枝条的遮掩下不断策马放箭,惊得丛鸟飞起,犹如移动的活靶。
当然,只是在楚自云眼里是这般景象,事实上,七王子和他们隔得极远,中间还有层叠的枝条枯草白雪阻碍视野,七王子在骑射时根本没注意到那边还有人。
每根箭矢上都有标记,方便冬猎后的仆从们清点猎物,算明分数。
箭囊里的箭是肯定不能用了。
楚自云折下一截枯枝,袖刀锋利轻巧地将冗余的枯皮杂枝削去,手中的枯节逐渐有了几分剑杆的直挺。兽骨作镞,雕羽缠尾,这根粗糙的箭矢被他搭上了弓弦。
他等了几息,黑色马鬃出现在了重重枯枝白雪漏出来的极小的空隙里。
他松开了拉弦的手。
箭矢旋跃着穿过空隙,精准无比地扎入血肉“扑哧”一声,贯穿了七王子的肩头。
在楚自云转脸的瞬息,一支箭矢带着凛然杀意破空而来、速度极快——远距离的那一箭把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走了,当他注意到迎面而来的这支箭时,已经躲不开了。
毛骨悚然的惧意爬上脊背,一切都像放慢了。
这支箭矢带着劲风擦过他鬓边的发丝,余光里,只有箭羽上的那一抹朱红是鲜明的。
它没入他身后,旋扎入凶禽的血肉,温热的血肉被箭镞划开刺穿内部柔软跳动的心脏,凶禽发出一声刺耳的哀鸣。
它垂死挣扎,拼命扇动了几下翅膀,羽尖带起的气流打在他的颈后,挣落的软羽掉在他的肩上,激起细小的战栗。
这几下挣动耗尽了它温热的生机,变得冰凉僵直的凶禽“砰”地坠下,从他的身后落到冰寒的雪地上。
楚自云墨色的瞳仁清晰地映出朱红的那抹身影,箭羽上标记的朱红和她的身影如出一辙。
天地苍白寂黑,这是唯一能见的令人窒息的美丽鲜明。
从生死一线边回来,楚自云眼前发软,晕黑的视线里,那抹朱红刺目如同刻骨诅咒挥之不去。
他的发带蹭在颊侧,发丝凌乱。楚自云深呼吸了几下,垂眸俯视着被射杀落在雪地上的凶禽,恍惚间,那支箭仿佛连带着他的心脏一并扎了个透穿,裸露出滚烫柔软的内里来。
楚自云的目光凝在箭羽上刺目的朱红上,缓了片刻,心上的悸动却根本压不下去。
他突然想笑。
人从死亡边缘回来的时候,无论是谁,心里总归会有几分庆幸的。这和理智情感无关,完全是人生理的本能反应,楚自云在这片庆幸的余韵里,无比清晰地明白,他掉入了另一个深不见底的幽冥之地。
沦陷的伊始,往往也是噩梦的开端。
那个如冰雪般擅于摧毁的残酷美丽的人,是绝对不能靠得太近的。
楚自云从一开始就知道。
五公主下落不明,她取而代之,占了五公主的位置。“梁执枢”的目的还未可知,他前半生从未见过她,现在见到了,却也是越了解越看不清她。
这个与他素未谋面的人突然出现在此时,出现在他的身边,把他与公主府、与她死死捆绑在一起,那她实现目的的路径里,他或许扮演着分量不轻的角色。
而他,在这种情况下的最优选,就是借公主府的势,做完他必须做的事。
但无论怎么说,他都是欠了她的恩情,她之后要做什么,他都应该配合。
等她完成了她的目的,他就该从这段不平等的关系中抽身,离开她,去到北境,去奔赴他的命运。
靠她太近,会跌入夜色里的冰渊,被霜雪浸透骨髓,冻死在黑且冷的渊罅之中,成为被她彻底摧毁也彻底拥有的骸骨。
可是知道又如何呢?
冻死——楚自云蹙着眉笑了一下——就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