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予安回到家后,没有开灯。空旷房间仿佛被厚重压抑的黑纱笼罩,一层层缠在他脖间,堵住他唇舌,让他喘不过气。
他松开领带,在黑暗里轻车熟路找出一个陈旧本子。
习惯性地用指尖薄茧摩挲皮质封面,随意翻开,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写着字。字迹模糊得快要褪色,像是古老的咒语,用时间作祭品,将他的灵魂永远困在泛黄的纸张里。
盛夏的夜晚总是蒙着一层沉闷的热气,可他却没来由得觉得冷。
让他想起刚到伦敦时的,第一个冬天。
永远潮湿,永远阴沉,仿佛再也见不到太阳。
其实江昱暖结婚那天,他去了。
那段时间是他最忙碌也最狼狈的时候。
他家出事之前,他已经被送到英国了。
或许是他的父母早就察觉了什么,提前替他做好了打算。
当他听说他父亲出事的时候,他根本不敢相信,虽然他恨梁岱,但是他知道他根本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
他心急如焚,想回国去看看,可妈妈和舅舅都极力劝阻,告诉他这件事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梁岱既然做出了政治站队,就要做好了满盘皆输的准备。
孟云更是以命相逼,让他在英国好好念书,不要再管其他的事。
于是他在第二天得到了他的父母双双驰车坠崖的消息。
可是他远在英国,连见他父母最后一面都做不到。
他恨梁岱,恨他总是那么无情又冷漠,恨他做事永远那么自私又狠厉。
可他更恨自己,恨懦弱无能的自己,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察觉这一切。或许他再聪明点,再敏锐些,他的父母就不会死得那么惨烈。
他无法为父母洗刷冤屈,甚至连亲手为他们拢起骨灰都做不到。他甚至不能悲伤太久,因为还有巨额债务等待他去处理。
和他父母一起坠落深渊的,还有那个意气风发、年少轻狂十九岁的少年。
挺拔昂扬的脊梁,骄傲气盛的灵魂,顷刻坍塌成碎屑。彻底陷入巨额债务和万千骂名的泥泞里,仿佛血液里都流淌着脏污。
他只能拜托国内的舅舅替他把家里的产业全部变卖拿去抵债,包括“周末酒吧”。
虽然孟川承诺会承担他的学费,可是他知道,他家里出事,他舅舅的公司也不可能免遭其难。
于是他只能一边上学,一边打工。
为了挣钱,他什么都干。
无论在餐馆刷盘子,还是在洗车场洗车,又或者是在修理店打杂工,只要能挣钱,他什么都干。
所以当江昱暖的结婚请柬寄给他时,他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一方面是他实在抽不开身,又没有钱,连一张从英国到爱尔兰的机票都支付不起。
另一方面,少年人那虚伪的自尊心在作祟,他如此狼狈,又怎么好意思去面对曾经的挚友和……爱人呢?
他提前给江昱暖转了礼金,虽然不多,但已经是他节衣缩食三个月拿出的全部了。
江昱暖念及他的处境,死活不肯收,她说,顾念辞已经把他的那份给了。
他坚持,他说,他们早就分手了,他们现在一点关系都没有。
江昱暖无奈,象征性地收了他一个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