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卿倚着车壁,目光空茫地盯着那晃动的帘影。她无力地道:“承景……”
“……嗯。”
“是回府的路吗?”
“……是。”
“没骗我?”
“我从来不骗你。”
“你是很好的孩子。”
“我不是孩子了,姐姐。”
“在姐姐心里,你一直都是。”
外头静了片刻,才传来一声低低的“哦”。紧接着,鞭子在空中一振,马车猛地向前冲去
回得周府,蕊儿、茹儿忙拥上来,脸色急切。蕙卿解释道:“回来路上想去雪观寺拜一拜,就让景哥儿送我去了。”
承景跟在后头,一步、一步踩着廊灯下蕙卿极长的影子,心不在焉。
自这日起,蕙卿与承景皆假装没有发生那场谈话,她依旧是周家的新主母,养胎、赴宴、与夫人们结交,他依旧是周家唯一的少爷,读书、读书、还是读书。没人瞧出承景的变化,只有蕙卿偶尔感觉到,他细小的心思。
他仿佛变回了天杭的周承景,得了好吃的,先往体顺堂送一份来,得了好玩的,拉着蕙卿陪他玩。人都说承景极孝顺和善,御下也宽厚大方。周家大小奴仆,没一个不喜欢他的。像苏嬷嬷之流还为着张太太的事暗暗记恨蕙卿,蕙卿素日里也使唤不动她们。但只要承景一开口,没人不应。
蕙卿想,或许这样就很好。她心里盘算,等周庭风回来,定要尽快给承景寻一门妥当亲事,再挑两个本分鲜亮的丫鬟放在他房里。她悄悄相中了林平的孙女小玉儿。
时维深冬,飞雪成阵。
这夜戌时已过,屋里点了明晃晃的几盏灯。蕙卿歪在湘妃榻上,就着灯光,把周庭风的来信又读了几遍。茹儿和蕊儿正打包些御寒的大毛衣服,要给周庭风寄过去。
蕙卿搁下信:“蕊儿,除了苏嬷嬷她们几个,你带哪几个人去洛阳?”
原来承敏产期将近,蕙卿想着周庭风在金陵,她自己又怀着孕,周家不能无人过去为承敏撑腰,因此指派了从前在张太太跟前伺候的苏嬷嬷等人,另有蕊儿等几个在她跟前颇得力的丫鬟,一齐送到洛阳郑家去伺候承敏生产。
蕊儿想了想:“丫鬟里头,除了我,就是同双、同喜、同顺三个了。”
蕙卿点点头:“这倒好,她们三个与你也亲厚。到了那儿,把姑奶奶的月子伺候好,回来老爷和我都要大赏你们。”
蕊儿便笑:“只盼我能赶着奶奶生产前回来,就好了。”
三人俱笑起来,又说了一会子体己话,蕊儿和茹儿方伺候着蕙卿上床歇息,熄了灯,轻手掩门出去。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蕙卿和一盏油灯。
帐幔低垂,蕙卿躺在暖烘烘的绣被里,手抚着高高隆起的腹部。六个多月了,她的腰身胖了好几圈,如今走路都有些笨重。精力也开始不济,许多事放手交给茹儿和蕊儿。
但好在生活是优渥的。地上烧着熏笼,吐纳出绵绵的热,大寒天里一点也不冷。她躺在这儿,甚至还能有兴致听外头澌澌的雪声。
要是周庭风在就好了。空荡荡的床榻,衾被虽都用汤婆子暖过,但似乎,有个健壮紧实的男人躺在旁边,应当更暖和罢?像从前那样,把脚夹在他两腿间。
蕙卿轻轻一笑,闭上眼。
一室阒静。她听见了外头簌簌的落雪声。听见了灯花哔啵爆破声。听见了……木窗被人吱呀推开,皂靴稳稳踏在砖地上的声音。
蕙卿倏地睁开眼。
“谁?”
周承景担着一肩风雪,低头立在窗边。冷风从他身后灌进来。他抿着唇,像个犯错的孩子垂下手,指节攥得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