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枫心中最害怕的那件事——灵萍不再回来、彻底舍弃他——终是没有发生。
灵萍脚步如昨,每两三日必至府上。她再未提过影胤之事,也未谈起紫昙之花,仿佛那些惊怒都不过是风过檐角,被她静静收敛,隐于无言。
有时是黄昏,有时是午后,有时甚至是深夜,她的身影悄然出现,带着熟悉的寒香与风尘,依旧替林枫拢被理衣,依旧为他按摩脉穴,喂药时不言不语,小心稳妥,温度适宜,未洒一滴。
一切,都好像和从前一样。
临近年末,朝中事务繁杂,南陵工程、祭天仪礼、年节内务皆需决断,灵萍日理万机,犹隔日抽时,于百忙之余来见林枫一面。
她甚至开始将那些堆积如山、亟待批阅的奏疏,带到近我宅中,待到看着林枫入睡后,批朱理政。
有一日,夜已深,灵萍仍披星而来,薄雪沾湿了狐裘。
她进门未多言,只从佩囊中取出厚厚一沓奏疏,放在案上,端详林枫片刻便落座批奏,笔走龙蛇,神色冷峻。
他就这样侧卧着,看她翻阅时蹙眉、垂眸,看她灯下蘸墨、落笔,看她不远不近地坐在他眼前。
衣袍轻响,墨香浮动,林枫心中那一点点希望,便在这光影交错中,悄悄滋长,似冬雪下的一点梅红——
她终究,还在他身边。
林枫斜倚在软榻之上,身后堆着几只靠枕,锦褥厚软,狐裘覆身,掩着胸腹,热度却难入骨。
他脸色仍是一贯的苍白,柔顺的狐毛将他尖削的下颌埋了进去,唇色淡得几乎透明,稍一动便气息不匀,似轻絮飘忽,细若游丝,断断续续。
林枫手中执着一件尚未缝完的婴儿小衣,鹅黄色锦缎,绣着半枝未成形的梅花,缝线极密,骤雨般落于布面。
绣针一进一出,他手指轻颤,动作缓慢,指节因持针太久已有些僵硬,掌心也微微发凉,彷佛每一下穿针引线都耗费了极大的心神。
林枫细细喘息之间,喉间如簪针拂过,不时闷咳,咳得极轻,却牵动胸腹,令他眉心略蹙,唇色泛白。
他眸中似有雾气笼罩,忽明忽暗,每落一针,眼前便一阵发花,看不清针脚,神识难聚。
即便如此,林枫还是不肯停手,仍一针针缝着,像是要将心中某种执念,一寸寸慢慢绣在布上。
这件小衣,是他依着记忆中的旧图样所制,但求有朝一日能亲手披在孩子身上,纵然此身风雨飘零,也想为那尚未出世的孩儿留下哪怕只一件东西。
针线之外,林枫神思不定,早已游离,心头彷佛压着一块湿重的青石,阴郁难解。
这些日子,灵萍依旧会来,会替他按揉后腰、温药喂羹,会在夜深时分批阅奏疏,于灯火下安坐静望。那些不曾缺席的看护,好似一切未变。
可林枫知道,终归不同了。
虽然她批奏时也不避他席前,但他再未收到任何一封南陵之事的信函。更令他心底发紧的是,他再未见过该时刻随侍于她的梅花。他明白,她仍未准许影胤回到她身侧。
林枫浑身一冷,手上动作未停,却更加迟滞,指尖早因疲劳而发麻,针脚越发散乱。
他努力按捺思绪,却不能止息心中寒意。他能感到灵萍的情意,她仍在,未弃他。可这情意之下,始终有一层看不见的薄冰,分隔着彼此,不远不近、不亲不疏,教他再无法走近她一步。
可最令他惊惧的,是她的身体——
她为他揉按腰腹之时,掌心在内力运转下尚温热沉稳。可当他指尖偶然微触她腕侧,只一瞬,便察觉那一寸肌肤实则冰冷彻骨,如雪中寒玉,无半分生气,直叫他心中凛然。
灵萍若有所觉,不肯让他触碰,只将手收回,垂眸不语,眉间清寂,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林枫越发疑惑,夜不能寐。
每一次,他都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