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驾回到京城时,已将至小满,七年之前,姜眉与顾元琛两人都曾盼望过能共度一个夏天。
如今总算是等到了,却也无暇一起度过。
她是见过顾元珩忙碌的时候的,便也知晓如今顾元琛不止是为政事操劳,她换了一身小侍臣的衣裳,勉强遥遥陪在了他身边约整日,至要安歇的时候,却忽又来急报,称雍州肃化有盛宁帝旧部起兵谋逆,已攻下两城,如今将出雍州关隘。
姜眉站在远处看着顾元琛,而后敏王,袁戍岳,宗赴等朝臣纷至,冯金命人奉过茶水后,亦为站在烛火后静静看着顾元琛的姜眉送来一盏清茶。
“娘娘还要等吗?陛下……今夜应当要忙碌了。”
他扶姜眉至一旁坐下,看她眸中泪光点点,忽叹道:“的确是不如陛下在时的,那时陛下,王爷都在,纵是万事纷乱,却也不似如今这般。”
这时他说的陛下,是顾元珩了。
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冯金让她莫怪,只道若是她当年留在行宫,也未必会有多么好的结果,至少先帝与当今陛下是希望见她好好活下来的。
姜眉捂着小腹,汗水淌藏进襟领深处,勉强笑着答道:“好。”
之后一连三日,顾元琛都无暇与她说上一句话,他瞧不见她,却也知道她是在身边看着他的,这一日上朝后,顾元琛在紫宸殿喝着药,忽然问冯金姜眉是否不在了,才知她去探望了宗馥芬。
“她可同你说过何时会离开?”
“……娘娘说陛下曾应过她一件事,她知晓陛下如今操劳,愿等西北战事止歇。”
顾元琛缓缓颔首,冯金默了片刻,又道:“娘娘这些时日,时常腹痛,奴才命御医为她看过,却也不知是何缘由。”
他苦笑一声道:“她走了,应当就好些了。”
喝过了药,顾元琛却咳嗽起来,冯金上前为他拍抚,一时落泪,只道是先帝也是因最初咳疾不愈,久而成疴,直至呕血身故,让顾元琛务必保重身体。
“当怪朕无能无德,气死了皇兄……太子如今可还好?”
冯金轻叹道:“先帝去了那日,太子殿下的确受惊了,回宫这些时日略好了一些,说过想来探望您。”
“不必,朕已选定了几位帝师,他若好了,便勤勉些吧,让他莫要怪朕,皇兄只有他一个孩子,他必然辛苦。”顾元琛扶额缓了片刻,无奈说道。
“太子殿下懂事,您一番苦心,他会明白的。”
冯金欲扶他起身,顾元琛却忽然问道:“太子殿下是何时出生的?”
“盛宁五年时,陛下。”
“那年失了鹿州……朕记得那时皇兄有过来信,便说身子大不如前了。”
顾元琛忽想到了什么,正欲起身,袁戍岳与宗赴入宫求见,万分紧急,只道西北逆贼已出雍州,兵锋直指甘州。
他命人进来,才起身,忽然身一倒斜,摔伏御案之上。
*
姜眉在宗馥芬公主府上留了整日,入夜后,陛下病重的消息方自宫中传出,宗赴更是派人前来,称今夜京城之中恐生大乱,宗馥芬欲携姜眉入宫,却不料公主府已被不知来处的精兵重重包围,阖府慌乱不堪。
宗馥芬自不怕死,却只满心为顾元琛担忧。
反倒是姜眉神色平静,她拉住焦灼的宗馥芬,轻声安抚道:“安心等待就好。”
皇城内外,一夜血腥厮杀,兵刃交击之声彻夜不息。
第二日顾元琛没有召朝臣上朝,只是坐在大殿门前,旁人经过他身边怯怯行礼问安,他都不曾回应,无人知道陛下在想什么,更无人敢问,这一夜整个京城不知死了多少人。
他那一倒,是心力交瘁难以支撑,却也当真是他巧借时机肃清朝堂内外t,他目不能视,外敌内寇蠢蠢欲动,心知若不能以雷霆手段立威,便只能沦为傀儡,甚至政不出皇宫。
顾元琛静静坐着,看不见遍地血污,只听得宫人泼水冲刷石阶雕栏,水流声不歇,血腥气不散。
他感到一个熟悉的脚步正缓缓向他走来,便想立刻起身离开,避开这相见。
“元琛。”
他转身,姜眉却跟上一步,轻轻开口唤道。
顾元琛身形一滞,终是没有再向前。
“你好些了吗?是太累了,还是病了?”她轻声问道。
她明白的,她如今总是能明白他的。
“朕无碍。”
他以此字自称,便是有了疏远之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