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光熹微。
林如海寅正时分便醒了,多年官场生涯养成的习惯即便在归家的第一日也不曾改变。
他披衣起身,推开窗,见院中薄雾未散,新移的花木挂着露珠,那方小池水面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
自那年秋日离京赴任扬州,至今已过数年,如今归来,宅子还是那座宅子,人却都不同了。
正出神,外头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林如海回头,见长生已穿戴整齐,站在门外廊下。
“你起得倒早。”林如海道。
“今日是母亲忌辰,儿子不敢贪睡,”长生走近低声说,“祠堂已洒扫干净,母亲的牌位也请出来了,厨下备了母亲素日爱吃的几样点心,父亲可要先去看看?”
林如海点头,父子二人往后院祠堂去,路上他问,“你姐姐可起了?”
“姐姐卯初便起了,在佛堂为母亲诵经,”长生道,“说今日是母亲忌辰,要多诵几卷。”
林家祠堂设在正院东厢,三间敞亮屋子,正中供着林氏先祖牌位,贾敏的灵位单独设在一旁的紫檀木神龛里,是林如海此次回京,特意从扬州一路贴身带来的。
正说着,黛玉从佛堂出来,眼圈微红,显然是哭过,见父亲与弟弟在说话,她敛衽行礼:“父亲。”
林如海点点头,看着自己的女儿,林黛玉今日穿着月白素缎袄,下系青绫裙,发间只簪了朵白绒花,她眼眶微红,此刻却强忍着,这让林如海心如刀割。
林如海没说什么,先行进了祠堂,净了手,亲自点上三炷香,插进宣德炉,青烟袅袅升起。
香案上供着贾敏牌位,前头摆着几样她生前爱吃的点心,林如海望着牌位上“先室贾氏讳敏之灵位”几个字眼前恍惚又见妻子的笑。
彼时,他尚未高中探花,而那荣国府尚未出阁的小姐贾敏又何等的金尊玉贵,因杖着林家五世袭候爵位,在皇帝面前挂了名,尚且与贾府门当户对加上潜力估量,如此一来郎才女貌便看对了眼成了姻缘。
后来自己考中探花,后为兰台寺大夫,又钦点为巡盐御史去了扬州,贾敏此时身体已不大好。夫妻二人抵扬州不过数年,贾敏便病逝,长生也险些夭折随了去。
“敏儿,”林如海在心里默念,“玉儿长大了,长生也懂事了,你在天之灵,可都看见了?”
长生和黛玉在旁,长生上前插香拜三拜,尽管生前对母亲尚无记忆,但在前世孤魂野鬼时也与母亲做了几年鬼儿子已然无憾,母亲与姐姐和其相似,同样黠慧伶俐、咏絮才高。
最后林如海领着儿女跪下,三叩首。
祭奠完毕,天已大亮。
“父亲,”长生扶着姐姐起身,“厨下备了早饭,是扬州风味的千层油糕和翡翠烧卖,父亲可要用些?”
林如海点头:“难为你记得。”
一家三口往饭厅去。
早饭简单精致,林如海吃着家乡味道,心里却想着别的事。
圣上前日密诏觐见时说的话,犹在耳边:
“爱卿不愧是朕的股肱之臣,你在扬州办得好,盐务积弊,非刚正不能肃清,只是……”
圣上当时指尖在御案上轻叩,“水至清则无鱼,贾府那边面子上总要过得去,爱卿应当明白朕的意思。”
他当然明白,圣上既要肃清盐政,又要维持朝局平衡,贾府虽颓却未倒。
元妃仍在宫中,王子腾仍是京营节度使,史家、王家盘根错节,敲打可以,撕破脸却不行。
所以这表面功夫,还得做。
饭毕,林如海对长生道:“今日我去趟荣国府,你与玉儿在家,若来人拜访,便说我出门了,改日再叙。”
长生一怔:“父亲今日便去?贾府那边……”
“正是今日去,才显得郑重,”林如海神色如常,“你外祖母毕竟是你母亲的生母,这些年虽疏远,礼数不可废,我既回京,头一日便该去拜见。”
长生懂了,父亲这是要抢在贾府登门之前,先把礼数做足,既全了情面,又占了主动。
“儿子陪父亲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