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是听了陆纮的话,实在不知如何置气。
多少有些心疼眼前人。
索性将自己那些心绪通通掩埋,“柿奴说给我看,可作数么?”
“算,自然算。”
陆纮的手探上樟木匣子时滞了一瞬,旋即打开。
墨香混着楮纸香,扑面而来。
“自建康,西溯江夏,一路以来,唯感梁国土断黄白,暧昧混淆……”
轻翻几页,邓烛手一颤,她虽然文才不佳,但也看得出好赖。
这不是一个少年狂士的胡言悖乱之语。
“恕妾身直言……太子殿下不敢用郎君……”
“合情合理,是么?”
陆纮没有因为邓烛的话语生气,反倒是笑了出来,“是我自讨苦吃。”
终晋、宋、齐三朝,士庶分明。
‘黄白’指的是黄籍和白籍,黄籍是从前江南居民的户籍,所登记之民需要正常纳税,白籍是北方侨户入南地后的户籍,无须纳税,此制度至刘裕义熙七年废止。
然而黄白户籍虽一统,中间丧乱,庶族冒充士族者多不甚数,世家大族兼并田地者无算。
历代都望土断澄清,然而经历了‘王与马,共天下’的江南朝廷,面对如烟似海的士族,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妥协。
无一人铁腕强权。
邓烛不解,“柿奴为何要同他们硬碰硬呢?”
她大可以写些不那般锋芒毕露的文辞,和光同尘,入得官场,再作打算。
陆纮没有答她,反问道:“性情抱负,委屈得了一时,能委屈得了一世么?”
到那时,纵入了官场,她还能写《六策》否?
残照似金箔镀她,清秀的眉骨总叫人觉着是铁枝铜干,明眸争花,要和腊月梅比傲。
铮铮到轻易就能让人心折。
邓烛亦静了下来。
无卑怯,无愤懑,之前的冒犯与不愉不过霎时就已然消解。
她们相对而坐,一个看着《六策》一个看着栀子花。
“我很喜欢栀子花,”没头没尾自她口中窜出这么句话,“质白而味浓,看似清雅淡泊,然无人能忽视得了它。”
邓烛勾唇,亦是没头没尾,“若这是在益州西蜀军中,似是该有酒才算好。”
金柯黄昏下,二人相视一笑。
─
日头西斜,大江上下共沐金鳞,同泰寺金顶上反朝的光引来了一群雀儿栖息。
“欸──你去哪?”
中黄门拦住急吼吼要往同泰寺去的小徒弟。
“回师父,太子殿下在含章殿候着了,小的见他候了许久,来寻陛下──”
话未说完,小黄门脑上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你糊涂了,陛下在礼佛,你去搅扰做什么?”
中黄门压低了音儿,“又不是什么边关急报,太子殿下候一会儿,不是更显得孝顺么?”
“诺,诺,谢师父教诲。”
“这是怎么了,在同泰寺前训徒弟?”
温厚的声音在中黄门身后响起,一身简朴的萧泽自佛寺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