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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生同死不同(第4页)

温璋点点头,指着绿翘和陈韪的尸体:“那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又是谁杀的?”裴玄静叹了口气,道:“他们是自杀。他们身上的碧萝衣,里面淬有美人醉的剧毒。”当下说了碧萝衣的故事。

温璋道:“不错,不错,一切谜题都揭开了。不过——有两点不对。第一、绿翘和陈韪不是自杀,而是鱼玄机谋杀的;第二、绿翘并不是毒杀裴氏的凶手,真正的凶手是鱼玄机。”

裴玄静大为诧异,一时不解地望着温璋,不知道他是有意如此,还是发现了新的证据。

温璋见她不解,一指绿翘的尸体,道:“绿翘虽然最终被鱼玄机以极为高明的手法杀人灭口,但她却事先留下了一封信给李近仁……”裴玄静顿觉莫名其妙,问道:“什么,绿翘留下了信给李近仁?”

却见李近仁点点了头,示意温璋的话正确无误。温璋又道:“刚才鱼玄机已经到京兆府投案了,自己承认杀了裴氏、绿翘和陈韪。”裴玄静震惊万分,不解地望着李近仁,他却露出了极为悲哀的神色。

裴玄静忙从温璋手中取过信,发现已经根本不是原来绿翘留下的那封。而在这封信中,绿翘信誓旦旦地揭穿是鱼玄机毒杀了裴氏,不过是绿翘的下毒过程原封不动转嫁到鱼玄机身上而已。略一沉吟,便即明白鱼玄机是想要为绿翘脱罪,当即道:“尹君,这封信已经不是原来那封信了,这是鱼玄机以绿翘的口吻伪造的。”

温璋却全然不能相信:“世上哪会有人会伪造对自己不利的书信的?”裴玄静知道以他性情,自然难以理解这种舍己为人的感情,便直截了当地道:“我想见见鱼玄机。”

在京兆府大狱再见到鱼玄机时,她已经被迫换上罪犯穿的赭衣,颈中戴了铁钳。那红褐色的囚衣映着她苍白的面容,有一种惊心动魄的不和谐之美。只是她神色凛然了许多,不再如前几日那般憔悴。

裴玄静不解地问道:“炼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鱼玄机叹道:“娘子,你不该信任我的,我才是毒杀裴氏的真凶。”裴玄静道:“李近仁交到京兆府的那封信是你伪造的,对不对?我们都知道,你和绿翘笔迹一样,文风也一样。”

鱼玄机沉默一会儿,才道:“绿翘留下的那封信才是我伪造的。只是我没有想绿翘还留下了一封信给李近仁……”

苏幕急得直跺脚:“鱼炼师,你为什么非要把罪名往你自己头上揽啊?”鱼玄机默然不应。

裴玄静不解地道:“炼师如果想替绿翘脱罪,可是绿翘已经死了,你已经没必要这么做了。”

鱼玄机语气很镇定,似乎早在意料之中,但依旧带着淡淡的哀伤:“你们发现绿翘的尸体了?”裴玄静黯然:“她和陈韪都中了碧萝衣上的美人醉。”顿了顿,又道,“陈韪就是飞天大盗。”鱼玄机吃了一惊,但很快平静下来,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苏幕试探地道:“鱼炼师,你觉得绿翘会不会知道陈韪就是飞天大盗?”鱼玄机坚决地道:“绝对不会。”裴玄静道:“我也认为不会。之前绿翘曾经告诉我后院可以赏梅花,如果她知道陈韪就是飞天大盗,绝对不会这般告诉我,那可是藏赃物的地方。”鱼玄机道:“嗯。如果绿翘知道陈韪飞天大盗的身份,也应该会把九鸾钗的事告诉他,陈韪又何必为了一支假的九鸾钗而杀了左名场呢?”

苏幕道:“嗯。绿翘不知道陈韪的真实身份,陈韪也不知道绿翘的所作所为。一对纯净的恋人,都只想把自己最美好纯真的一面展现给对方。”鱼玄机黯然道:“我猜,陈韪请匠人将冒险盗来的假九鸾钗上的‘玉儿’两个字去掉,他本来的用意,是想刻上‘绿翘’两个字。”

裴玄静见她意志坚决,料到必有其它隐情,便径直出来,到大堂求见温璋。温璋似早已经料到她来意,不等她开言,便径直推辞道:“娘子再怎么说鱼玄机是无辜的也没用了,这件案子已经不归本尹审理了。”

裴玄静吃了一惊,问道:“那归谁管?大理寺?刑部?

还是御史台?”温璋摇摇头道:“都不是。圣上亲自下敕书,因此案涉及宫廷秘药美人醉,要将案件交给宫里来的特使审理。”

裴玄静大奇道:“宫里来的特使?是谁?”忽闻背后脚步声,转头望去,正见韦保衡志得意满地走了进来。李可及一脸阴沉,低垂着目光,跟在他身后。

裴玄静一见特使是韦保衡,心中顿时一沉。她知道与此人多辩无益,便急忙告退,离开了京兆府,往东朝咸宜观赶去,希望能找到绿翘留下的那封原信,挽回日前的局面。

韦保衡一到京兆府,也不召相关证人到场,便下令直接提审鱼玄机。当他看到她终于被迫跪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心中充满了奇妙的快意。他确实曾经对这个绝色女子动过心,但她却总始终冷冷相待。他那暗暗被伤害了的自尊,似乎今日格外想得到抚慰,这种抚慰,自然是以报复和伤害为代价。而今,这个令无数男人艳慕的女人终于成了他的阶下囚,这种感觉着实痛快。他的嘴角,甚至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丝得意的微笑,原来有权有势、高高在上的滋味是这般美妙,这可是他从来都没有感受过的。

一旁的李可及轻轻咳嗽了声,又拉了拉韦保衡的衣袖,他这才回过神来,装模作样地拍了一下惊堂木,拿腔拿调地道:“鱼玄机,既然你都已经承认行凶杀人了,就说说你的杀人经过吧。”鱼玄机道:“很简单,我知道裴夫人喜爱首饰,就用一支假的九鸾钗换到了飞卿的真九鸾钗,然后将美人醉涂在真九鸾钗上,装在木盒里,托李近仁带给了裴夫人。”她一直低着头,语气也甚为平静。

韦保衡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李可及,很有些不怀好意地问道:“那么,你是从哪里得来美人醉的?”鱼玄机道:“前夫李亿给的。”韦保衡刻意重重望了一眼李可及,他却是面无表情,昂首望着一边。

韦保衡继续问道:“那后来呢?”鱼玄机道:“后来,绿翘发现了我装美人醉的瓶子,知道是我杀了裴夫人,很是惊惶,打算逃走。我为了杀人灭口,有意将涂有美人醉的两套碧萝衣送给了她。”韦保衡道:“就是绿翘和陈韪死的时候身上穿的那两套衣服?”鱼玄机道:“正是。”

韦保衡冷笑道:“大堂之上是有刑罚的。鱼玄机,我可没有那么好心情分析半天案情。你不说,我可要叫人动大刑了!”

不及他下令,李可及便在这个时候挑了一下眉毛,站起身来,一把扯住韦保衡,急步走了出去。韦保衡本欲好好折辱一下鱼玄机,却被李可及打断,不由分说地拉出了室外,当下恼怒地道:“将军为什么阻止我用刑?莫非将军你……”

李可及冷冷道:“她反正马上就要死了,韦公子何必再多折磨她?”韦保衡不服气地道:“将军怎么知道鱼玄机马上就要死了?就算她因谋杀裴氏被判大决,起码也是秋天的事了。”李可及道:“韦公子是驸马爷,天子娇婿,难道还不知道圣上的心思么?”

韦保衡倒吸一口冷气,嚣张气焰顿时收敛了几分,拱手道:“圣上什么心思?我不知道,还请将军明示。”李可及道:“圣上之所以不让京兆府审理鱼玄机一案,单单派你来,就是非要她今日死不可。”

韦保衡大奇,惊疑不定地问道:“为什么?”李可及肃然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进去吧!赶紧审完,将案情经过送到宫里,圣上还等着呢。”

却说裴玄静离开了京兆府,一出来便遇到了张直方。

张直方一见她便问道:“听说娘子破了飞天大盗一案,不知道……不知道……”一说到此处,一向强悍的他突然迟疑了起来,半天吐不出下面的话,令人怀疑眼前这人到底还是不是那个豪爽洒脱、敢说敢干的张直方。

其实,他为何这般神色,裴玄静心中一清二楚。她早就已经知晓,那晚在三乡驿爬到窗外,试图觊觎李近仁手中九鸾钗的不是旁人,正是张直方。自从听苏幕提了那晚他下意识地摸腰间一事后,也刻意确认当晚从胜宅中偷走银菩萨的人就是他,他故作声势地说要去请鱼玄机,却是先偷取了银菩萨,潜入咸宜观中,将其埋在花丛下。不料陈韪关切绿翘,生怕张直方对咸宜观不利,暗中赶去查看,翻墙出来时刚好被苏幕撞到,导致银菩萨后来被寻获。此刻遇到,他没有立即提到将军印失窃,态度含糊,更是促使裴玄静蓦然明白过来,张直方便是另外一个飞天大盗。近三月来,他一直模仿陈韪作案。倒是陈韪三个月来一直销声匿迹,他后来预备回四川老家,或许是因为要带绿翘一同离开,为了方便取走,先行将盗窃的赃物转移到咸宜观内,意外被发现后,便失去了回蜀中安家立身的根本。或许他早已经发现张直方有问题,便干脆潜入张直方住处,将其盗取的赃物及大将军印一并取走。至于张直方如此地位,名利均不缺,为何会如此行径,那就只有他本人才知道了。也许正如他诸多怪癖一样,当飞天大盗过回瘾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到得开化坊南门时,正遇李言、尉迟钧及国香三人。听说鱼玄机自己莫名其妙地承认杀人,众人均大惊失色,极为不解。提到绿翘原信一事,国香却说亲眼看到鱼玄机丢入火中烧掉了。

李言思忖片刻,道:“我知道鱼玄机为什么一定替绿翘顶罪了。”国香急问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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