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比自己年长一点的。乔知方比傅旬大一岁,是傅旬的学长,两个人在高中的时候就认识了。傅旬和乔知方熟悉之后,经常跑到乔知方的教室,叫他一起去食堂吃饭。
有一次,乔知方的语文老师没听见下课铃,正站在教室中间读阅读材料,傅旬看讲台上没人,以为他们班在上自习,推开了教室的门,探头朝着乔知方问:“乔知方,该吃饭了,去吗去吗?”
学委坐在第一排,看见突然推开门冒出来的傅旬,叫了一声“哟,傅哥!”替乔知方说:“去不了。”
全班哄笑。
乔知方也笑,傅旬看见了老师,朝老师打了个招呼,道歉之后装乖说:“老师,我替您读吧。”
语文老师是个慈祥的返聘教师,笑眯眯地让傅旬进来,把书给了傅旬。傅旬就这么坦然地走进了乔知方的教室,丝毫不显得拘束——
或许这就是演员,傅旬的耻度高得惊人。
傅旬读完了,全班人都听得很高兴,语文老师收起书说:“不好意思,耽误同学们下课了,我们下课吧。”
傅旬拉住乔知方的胳膊,说:“走吧走吧。”乔知方和傅旬一起去了食堂。
乔知方至今还记得,傅旬读的是《红楼梦》第三十三回,傅旬那个时候已经拍过两部戏了,有了一些台词功底,但语文老师记起来傅旬小时候住在南京,没让他说普通话,而是让他用南京话读了一段贾母训斥贾政的话。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语文老师说,同学们得感谢傅旬啊,同学们要记得贾母姓史,史太君就是贾母,是金陵人。
隔了快十年了,十七岁的傅旬的面孔依旧清晰。《红楼梦》里的故事不曾褪色,相反,文学也总是越读越清晰的。但是乔知方突然好奇,自己那天和傅旬在食堂吃的是什么呢?他在那天度过了一天怎样的现实呢?
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好像根本没记住自己和傅旬一起吃过什么,去食堂,吃饭,心情很好地吃饭。以前,他总觉得他和傅旬可以一直一起吃饭,所以,何必在意吃过什么呢?反正还有下次、下下次。
最后一次一起吃饭,气氛差到了极点,乔知方一直在刻意回避这段记忆。他根本不想记得那些事情了,于是……就真的不记得了,那些情绪也变得很抽象,模模糊糊地、沉重地压在心口上。
乔知方觉得自己是应该给傅旬发一条消息的,问他什么时候在北京。
有时间的话,一起吃一次饭吧,他请客。
出租车停到了小区门口,司机帮乔知方从后备箱里拿出了他的行李箱,然后开车走了。
乔知方往小区里走,手指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情绪,变得异常僵硬。傅旬在到柏林找他之前,花了多长时间编辑那条微博呢?
他觉得北京的冬天真的很冷,冻得他十指发疼。
那股说不清是冷还是疼的感受,从指尖顺着血管涌向了心脏。
乔知方后知后觉地问自己,他真的只是“顺手”关注了傅旬的微博账号吗?在他重新关注傅旬的那一秒,他想的是傅旬最好没有新的恋人。没有,不可以有——
也不会有,对吧?
不对。其实他不知道,否则他就完全不会在意这些事情了。
乔知方和系里的助教老师关系不错,助教在索邦大学读了四年博士,在乔知方出国之前提醒他最好不要买书、不要买书、不要买书,买了不好带回来。但是在知道乔知方去了法国之后,他托乔知方帮自己买一套七星文库的新版《追忆似水年华》回来,说可以发国际快递——书是不可以不买的。
乔知方的东西不多,没发快递,把几卷书收在了行李箱里,他隔着行李箱想起来普鲁斯特的时间。
或许普鲁斯特想告诉所有读者的是,有些失去的东西是无法挽回的,而且在当时无法衡量。在故事的第四卷,在外婆去世一年后,马赛尔在脱鞋时忽然发现,他真的已经失去了外婆,任何东西都无法使她返回。*
在乔知方看着傅旬账号的那一秒,其实他一晃神,也知道了那种感觉——
有些失去的东西是无法挽回的,而且在当时无法衡量。一盆冰水隔了快五年,一下子当头而下,浇到了他的身上,他终于发现了事实。事实是原来他已经无法确定傅旬的人生轨迹了,他们两个变成了陌生人。
但是在又当了一个月陌生人之后,傅旬跑到柏林,发了一条微博。
好久不见。傅旬有一百个套路乔知方的丝滑小妙招……因为太过熟悉傅旬了,乔知方突然觉得,自己根本拿他没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