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湾仔告士打道,一栋不起眼的商厦七层。
“陈小姐,这是‘永利实业’、‘丰年贸易’、‘四海航运’三家公司的首月财务报表。”
戴金丝眼镜的中年会计师将三份文件推到陈奕妍面前,声音平板得像在念财报。办公室里弥漫着旧文件和陈年咖啡的气味,窗外是灰蒙蒙的维多利亚港。
陈奕妍翻开第一本。
永利实业,注册资本五十万港币,实缴资本十万。本月“营业收入”一百二十万,主要来自“向丰年贸易提供咨询服务”。成本项:办公室租金八千,员工薪酬两万,差旅费一万五……净利润一百一十六万七千。
“咨询服务,具体是哪些内容?”陈奕妍问。
“可以是任何内容。”会计师推了推眼镜,“市场分析、商业策划、投资建议。香港公司法不要求咨询服务必须提供具体成果,只要合同上写明了,钱走账了,就是合法收入。”
陈奕妍点点头,翻开第二本。
丰年贸易,注册资本一百万,实缴资本二十万。本月“营业收入”两百八十万,其中“从四海航运采购运输服务”一百五十万,“向东方置业租赁仓储设施”八十万,“销售电子元器件”五十万。净利润两百四十三万。
“丰年贸易的主营业务是电子元器件贸易,”会计师解释,“我们联系了深圳一家工厂,他们有出货单,我们可以提供报关记录。虽然货可能没实际运到香港,但文件链是完整的。四海航运的运输服务、东方置业的仓储租赁,都是配套服务,让整个业务链条看起来更真实。”
“银行会去查货吗?”
“一般情况下不会。”会计师顿了顿,“除非贷款金额特别大,或者银行内部有人特别关照。但以您目前的贷款额度——每家公司申请五十万到一百万的小额商业贷款——信贷主任通常只做文件审查,最多打个电话核实一下。而接电话的人,会是我们的同事。”
陈奕妍抬起眼:“你们还提供这个?”
“额外服务,每月每家公司加收五百元。”会计师面无表情,“我们有专人接听银行核实电话,确保回答与文件一致。包括公司的经营状况、员工人数、办公地址等基础信息。”
“如果银行要上门核实呢?”
“那我们会提前收到通知。”会计师从抽屉里取出一份价目表,“临时租赁办公场地,一天八百;雇佣临时员工充场面,每人每天两百,至少五人起;基础办公设备租赁,每天三百。这些都是套餐价,如果银行突然上门,价格翻三倍。”
陈奕妍看着那张价目表,上面密密麻麻罗列着各种“服务”:虚假审计报告、伪造的客户评价、甚至包括“银行关系维护”——即通过特定渠道,确保某些银行的信贷主任“不会过分认真”。
“你们业务很全。”
“我们立足香港十五年,服务过三百七十二家客户。”会计师难得露出一丝职业微笑,“陈小姐,在香港,像您这样有想法的年轻人很多。但大多数人倒在了第一步——他们以为只要注册几家公司,做点假账,就能从银行贷到钱。他们错了。”
他身体前倾,压低声音:“银行不是傻子。他们每天看几百份贷款申请,真的假的,一眼能看出七八分。您要骗过他们,不能只做表面功夫,要做全套。从公司注册、业务流水、纳税记录、员工社保,到办公室租赁合同、水电费账单、甚至公司门口的名牌——每一个细节,都要真。”
“真?”
“真的文件,真的盖章,真的银行转账记录。”会计师坐直身体,“唯一假的是,这家公司没有实际业务。但法律上,只要文件真实齐全,它就是一家合法经营的公司。银行借钱给合法公司,天经地义。至于这家公司借了钱去干什么,那不是银行该关心的——至少,在贷款收不回来之前,他们不关心。”
陈奕妍合上文件:“三家公司,首月流水要做到六百万,需要多少成本?”
“包括我们的服务费、税费、银行手续费、以及必要的‘业务开支’,”会计师在计算器上敲了几下,“大约需要实际支出三十万。这三十万会在三家公司之间流转,最终大部分会回到您的账户,但会产生约6%的损耗——主要是税和我们的佣金。”
“三十万,换六百万流水,和一百五十万到三百万的贷款额度。”陈奕妍心算着,“多久能放款?”
“材料齐全的话,两周内完成所有账目。银行审批通常需要四周。也就是说,一个半月后,您能拿到第一笔贷款。”会计师顿了顿,“但我要提醒您,这只是开始。要维持这三家公司的‘健康运营’,每个月都需要新的流水。也就是说,您每个月都需要支付三十万左右的成本,来维持这个循环。”
“直到我拿到足够的贷款,用贷款产生的利润覆盖成本。”
“是的。但这里有风险。”会计师正色道,“如果任何一笔贷款审批不通过,或者银行提前抽贷,整个循环就会断裂。您不仅拿不到新贷款,还要偿还已有贷款。到那时,这三十家空壳公司就不是资产,而是三十个需要喂饱的怪物。”
陈奕妍沉默了片刻。
“你们最长的客户,维持了多久?”
“四年七个月。”会计师说,“那是一家做进出口贸易的,最高峰时旗下有十七家公司,互相担保,从六家银行贷出八千万。最后因为一笔两千万的贷款没批下来,资金链断裂,老板跳楼了。”
“你们呢?有责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