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抬头,没敢看兰朝生。低着头在那愣了会,从他这话里福至心灵琢磨出了兰朝生的意思——我把你带到这里来,强行扣下你,你已经有了很多不愿意的事,我希望你的未来快乐,即使没有我。
只要你需要我,我就在。不需要了,我也可以离开,让你去过更好的生活。
我怕你觉得眷恋,也怕你不会再眷恋我。但我没有办法,我不想做绊住你的石头。
出发点是好的,可惜完全跟奚临自己的意思背道相驰。
他摁着兰朝生的膝盖骨,都不知道是该先跟他生气哪句好。几句话在他心里车轱辘似的滚了半天,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里里外外说了一箩筐,其实不还是因为不相信他吗?
转来转去,结果还是在原地打转,半步都没迈出去。
“……你。”奚临沉默半天,低着头说,“我也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后悔,我喜欢这,我愿意留在这。我没觉得留在这是我的损失,哪来的损失?你什么时候能学会好好听人说话?”
烛光压着兰朝生的眼睛,压着他的沉默。
奚临说:“成了,我知道了,你根本就没把我的话听进去。”
“奚临。”兰朝生说,“不要任性。”
“你管这叫任性?”奚临心里的火蹭得烧起来了,登时把他烧了个心肝脾肺齐齐发烫,烧得他浑身发抖,摁着兰朝生膝盖的手用了力,好像恨不能生生摁出个洞来。
他的唇舌先一步背叛了理智,没等脑子反应过来就脱口而出:“那你就这么闭口不言的过一辈子吧。”
这玉石俱焚的话说出来,粉饰太平的皮也顷刻被彻底撕了个粉碎。奚临估计是当下被气糊涂了,他猝然站起身,怒气冲冲地朝他喊:“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我真是搞不明白你怎么想的——你以为我是在干什么?我在拿你找乐子吗?我又不是闲得没事干!你……”
你把你自己当什么了?你把你自己放在哪了?
“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用不着你在那替我捣鼓盘算什么前程,也用不着你来替我决定什么好和坏。我拎得清,我能想明白,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不要总是自顾自的替我打算!”
他的声音恶狠狠的,气头上来什么狠话都不管不顾往外说——人总是在吵架时恨不能口吐毒液,带着少年人不管不顾地横冲直撞,“你怎么就这么难伺候?说愿意不行说不愿意也不行,那你到底还想让我怎么样?我自己往脖子上拴个绳子递到你手里成吗?你非想我走是吧,行啊,等时候到了我立马就走,我要是不愿意天南海北你都找不着我,你就留在你的南乌寨吧,你一辈子也别想再见着我,到时候——”
“到时候你别再想着后悔”,这后半句话他没能说出来。
因为奚临怒气当头时无意扫了他一眼,瞧清了兰朝生的伤处和他脸上的神情。
兰朝生坐在床边,抬头看着他。伤处夹着竹板,倒更像是个镣铐,他一动不动,无声无息,目光竟然是有点哀伤的。
“天南海北都找不着他”和“一辈子别想再见着”,这两句奚临怒火中烧时随口说的气话,居然一针见血地戳中了兰朝生隐藏在心底的巨大惶恐。
字字诛心。
第59章奚临呢
奚临满腔怒火登时熄灭了,好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浇得他猛地清醒了过来。杵在那茫然地心想:我都说了什么混帐话?
这说得是什么话?怎么能字字往人肺管子上戳,怎么能这么对自己喜欢的人,这干得还是人事吗?
只是刚大动肝火地吵过架,满地狼藉未能收场,奚临有点拉不下脸立刻认错,也还有点不想看见他,这会急需找个安静的地方捋捋思路。他疲倦地捏了下鼻子,开口说:“你……”
说完这个字就再度哑言,奚临好半天没能找着接下来的字,只好胡乱扔了一句“你睡吧,后面再说”,然后转身就跑了。
背影走得仓促,明显是不想再看见他。兰朝生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也没说挽留,看着那扇门在他面前合上。
当天晚上,兰朝生一宿未眠,枯木似的在床边坐了整夜。奚临随手扔下的档案还放在桌边,好巧不巧正好落在煤油灯底下,叫他想看不着都难。也好在后半夜,煤油灯自己燃尽了灯油,挣扎着浇熄了自己最后一点烛火,蒸出缕青烟,灭得干干净净。
屋里陷入漆黑,再慢慢一点点填充上光线,夜色由浓转淡,已是到破晓。
只是兰朝生等到清晨出门时,见着的不是奚临,反倒是阿布。
阿布正把早饭往桌上端,见着兰朝生出了屋,热情洋溢地叫他:“族长!”
兰朝生杵在门槛后面,半天都没能动一下。
阿布忙前忙后,一时没能顾得上他。等他收拾好往这一瞧,惊诧地发现兰朝生还站在那,于是叫他:“咋啦?”
旋即他看清了兰朝生的脸色,登时把自己吓了一大跳——兰朝生的面色很奇异,慢慢问他:“奚临呢。”
“啊?”阿布其实是被坑来的,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啥事,盯着兰朝生鬼一样的脸色,心惊胆战地回:“奚老师说你嫌他不会做饭也没办法照顾人,点名换我过来,他就去我那住几天……不是吗?”
兰朝生没说话,摁着手杖的手缓慢地收紧了。
阿布:“族长?”
兰朝生“嗯”了一声,抬步要跨出去——步子没抬好,在门槛上绊了下,迎面栽了下去。
稀里哗啦一片乱响,手杖滚出去半米远,碰着凳子才堪堪停下来。阿布的惊叫声简直是变了调,一个箭步冲上来要扶起他,兰朝生面色不善,自己抓着门框站起来,低声说:“没事,不用管我。”
阿布吓得不轻,慌乱中瞥到他的伤处,眼尖地发现那洇出了一片红,立时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