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他只要一闭上眼,近在咫尺的哀嚎和兵器碰撞的巨响就在耳边回荡,眼前不断闪过那些人惊恐扭曲的表情和飞在空中的断肢。
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即使偶尔能入睡,那些战争的画面就频频入梦,偶尔穿插着被祛邪的那场仪式,他会惊醒。
他的衣衫被冷汗浸透,觉得自己身上又散发出那种刺鼻的血味,然后不得不从床上爬起,跪在地上不断地干呕。
他的身体同样因为岱钦的使用带来了极大的负担,手掌不得不缠上厚实的纱布,手腕和手臂肌肉反复阵痛,转动困难。
他对战争的厌恶与日俱增,每一次举起剑杀人,他都觉得自己内心的一部分也在死去。但阿速该说他是主将,是世子,是不能像逃兵一样抛下部下的。
在手臂脱臼被强制退下战场的时候,敖敦竟然松了口气,他坐在帐里对着沙盘观察天险两侧的地形,翻阅着随军带来的地理图册,他尝试过派一支小队夜间佯攻不同的地点,试探守军的反应和布防密度。也试着计算过他们的水源和粮草存储数量,还是想知道长期围困需要的时间。
一个月的时间就在这样煎熬的拉锯战中过去了。
天狼铁骑依旧被牢牢挡在天险之外,阵亡者超过了九千,伤者更甚,其中有些重伤者也无法再返回战场,士气日渐低迷。舍里克部凭借天险固守,损失可能还没到四千。
又是一个寒风呼啸的夜晚,雪落满了整个西部原野。敖敦独自在远离军营的文都堡外发呆,这时候草原上的生灵都沉沉睡去,他拿出自己做的骨笛,静静地吹起如同狼语的那首曲子。
这曲子不成调,甚至刺耳难听,但那其中蕴含只有他才能懂的呼唤,直直飘向远方去。
敖敦吹了很久,天太冷了,他只能取下酒囊,喝一口酒再吹一会儿。但他不愿意回去,因为这样坐在草原上,才能让他有点心安。他又开始怀念在狼群的日子。
远方的神山山脊上,几点幽绿的光芒骤然亮起,像是回应笛音般互相眨了眨眼睛,随即更多的绿点相继出现,悄悄汇聚在一起,冲出神山的腹地奔跑而来。
那匹眼神沧桑却仍然饱含睿智的灰狼带着一群矫健的野狼不管不顾地冲到敖敦身边,将他扑倒在地上,热情地蹭舔着。
“你们。。。”敖敦的骨笛滚出去好远,他吃惊地看着身上翻滚撒娇的小爪。
小爪正值壮年,身材越发健美,浑身充满野性的帅气。
灰狼绕着圈嗅闻他的味道,眼里竟然有水光闪烁。
敖敦眼含热泪地抱住她的脖颈,仿佛又变回了狼群里的少年,他低声用他们的方式交谈起来,短暂地感到轻松愉快。
“是吗。。。”敖敦有些欣慰地摸了摸小爪的脑袋。
原来在他被带离灵岩峡后,狼群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来到了苏日图州附近,围绕着王城游荡、栖息,最后宿在了北芒山谷里。
敖敦突然想到一个大胆的计划,向阿速该提出跟着狼群顺着神山绝壁夜袭舍里克部后方的想法,遭到了将领们的一致反对。
“狼群如何能信?”
“当然能信。”敖敦目光扫过沙盘上的神山,“他们听我的。况且铁赫罗自信于神山的峭壁,早以为我们不会再从山上发动夜袭,我让人探过了,山壁周边夜间驻守的士兵数量并不多。”
还有人想说什么,被阿速该打断了:“正面战场久攻不下,要是奇袭能成,不用费过多兵力就能一举得胜,如何不能试?”
“那我需要一支轻装简从的小队,必须脱掉重甲,随我攀爬,有人愿意么?”敖敦问。
“什么?脱掉重甲?”帐内一片哗然,攻入敌人的腹地却脱去最有力的防护,还没有战马。
没有人愿意回应他,最终还是阿速该站了出来,挑了几个身手敏捷的小将和百夫长,他们脸上写着不情愿,却又迫于军令不得不从。
“我还有一个要求,你们带兵从正面突破,拖住他们的主力,等突袭成功,我会在主帅帐插下狼首大旗,铁赫罗战败的消息会传达给每一个人,趁他们失去斗志一次突破。但在见到我本人之前,你们不许屠戮平民,缴械投降的士兵也不能杀。”敖敦突然说,他转向即将跟随他突袭的小队,“你们也一样,突袭时只需要攻击守军,驱赶平民制造混乱,私自滥杀无辜者军法处置。”
他头一次以主将的语气下令,目光锐利冰冷,帐中将领们无不齐声应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