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彤乡的山野上。
和煦的春风,缓缓地吹过一片金黄色的油菜花。空气里发酵着油菜花的味道,充盈着每一个踏春的人的鼻腔。这味道,真好闻啊,顾北川心里想,好闻得,让他直想哭。身旁的人还在讲述着回忆里的故事,可他却已经听不进去任何声音,唯有心脏的位置,那一阵阵的疼痛传来,痛得他双耳嗡嗡作响。
“可是,我在雪地里等了很久,很久,哥哥都没有再回来。他回不来了,因为,他在进入那户人家偷那个音乐盒的时候……被那家的主人发现,被……活活打死。”若亚转过头,望着顾北川,“而那个打死我哥哥的人,就是你的母亲。”
顾北川痛苦地闭上眼。
他明白了一切,也明白了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
可他宁可不知道。
“所以,对不起,顾北川……我,十三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为哥哥报仇。你懂吗,那种失去唯一的亲人的感觉……十三年,我和妈妈住在伦敦乡下的屋子里,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回来报仇,吃饭,喝水,活着就是为了报仇。而现在——”她努力让自己笑得更绝情一些,“我们做到了。”
剧烈的疼痛在心口炸开,痛得他双唇都泛出苍白的颜色。顾北川痛苦地回想着。
他当然懂,因为,他也在那个时候,“失去”了唯一的亲人,而这十三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她,无时不刻不在愧疚里度过。他不止一万次地责备自己,如果不是他硬要去偷那个音乐盒,如果不是的话……
可没想到事情原来是这样的啊。
原来小美还活着,此刻就这样真切地站在他的面前,原来一切的莫名其妙的心动,都是因为——
江若亚,她就是他的小美啊。
风吹着。
四月的阳光温柔地落下。
江若亚与顾北川面对面在墓前站立着,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若亚侧过头去,一片金色的油菜花田,在春风中摇曳,如缓慢起伏的海面。真不愿,真不愿让他知道这残酷的事实啊,真不愿,真不愿让他看到最丑陋的自己。可,应该告诉他吧。告诉他一切,断绝了所有念头,也断绝了自己所有的念头。若亚想,既然讲完了故事,那么该走了吧。她不敢抬头,不敢去看他的目光,转身想要逃走。可——
一只温暖的手,从身后轻轻抓住她的手。
心猛然跳了一下。
是错觉吧……若亚心想,一定是错觉啊,顾北川,顾北川怎么可能会在听了这样的故事之后,还会抓住她的手。可那温暖柔和的温度却那样真实地从手心传来,而顾北川的声音,也这样真实地在耳边响起。
“傻瓜。”
她仿佛听到了轻若无闻的这样一句话。
她僵立住。
“是因为这个吗?因为想要为哥哥报仇,所以连自己的灵魂都出卖给了魔鬼,十三年来为了仇恨而活着?”顾北川轻声地说。
她屏住呼吸,“是。即使你会因此而看不起我也好,无论怎样都好。你不会明白我的绝望,不会明白我的恨。顾北川,那只是一个音乐盒,而哥哥……他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是啊,只是个孩子而已。”顾北川苦笑着重复着,“只是……一个可笑的谎言而已。”
原来一切,都是他那个了不起的母亲的谎言,它毁了两个人的十三年。
他看着若亚。
这个他深爱着的女孩子,这个,即使他知道了她接近她的真相,也无法对她怨恨的女孩子,原来,原来是他的小美啊。原来她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啊。多么……可笑。十三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心底深处抱怨着自己的遭遇,可却没想到,这十三年来过得最不好的,根本不是他。
和小美比起来,他的遭遇又算得了什么?起码他在奥地利过了十年无忧无虑的日子,做着自己爱做的事,可小美呢……
日复一日地活在仇恨当中,每时每刻在想着报仇。那样的日子,想起来都让他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看着若亚,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个神情。漆黑的眼底,那样明显的痛苦和慌乱,每一丝都让他心痛得无以复加。
他好想抱抱她,真的好想。
好想用这一个拥抱,去抚平她十三年来的伤口。
可终究,他只是抓住了她的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日光渐渐沉到西边。
田野里劳作了一天的农民开始陆陆续续收拾东西打算回家。山坡上的山羊也被赶到了路上,排着整齐不乱的队伍慢悠悠地朝着村子走去。
两个人沉默地并排走着。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味道,夕阳的味道。
若亚不敢去看身边的顾北川。顾北川也不敢去看身边的若亚。脖子好像都是僵直的,呆呆地望着前方,不敢转动哪怕一个角度。
淳朴的乡民们纷纷朝两人投去好奇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