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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35(第14页)

杜如晦轻"哎":“陛下这可就……”

但杜如晦话未说完,李承乾忽而低低打断:“马上便要新年了。”“新的一岁,我不过是想着还要有你们陪在我身边辅佐者我。”“总归…大家得好好的一起过一个新年。”说不定,李承乾心中苦笑,这便是他们能一起过的最后一个新年了。这下谁也不说话了。

沉寂中,在李承乾还是太子时就称得上他心腹的马周和上官仪对视一眼。马周道:“陛下,南方州县的水患一事已是派了朝廷官员前往探查情况,想来不日便能得到百姓受灾的准确消息。”上官仪接口:“且开仓放粮得及时,从受灾州县的官吏的上报来看,损伤尚且在可控范围之内。”

也只有政事,这半年来,也唯有提到政事,李承乾才能“不管不顾”,一心只在这上头。

李承乾抿唇:“所以方才朝会上也只是定了个大概的后续救灾计划,具体的细节还是需要仰赖各位与我一同商议了。”眼见气氛被马周和上官仪两人掰了回来,在场几人皆是松了口气。这一商议便不知道商议了多久,商议的事情也从救灾到了他事,近来的政事和众人一直意见不一的政策同样是一并又被提了起来。私底下议政,李承乾从不拘着众人,所以他们说的话也从来都是直白。甚至说着说着,各自要言自己的政见时都颇有些“争锋相对"的意思。可便就在这时,贞观末年一直担着闲职但在李承乾登基后又被重新启用的李道宗在这场大伙的争论中难得口快。

可偏生就是他那一句口快,倒叫在场所有人都怔了片刻,包括说了话的他自己。

“陛下,这法子虽见效快,然到底有纰漏,恐伤民间百姓。”“先帝在时,每每推行政策,必先……

话便是到这一句戛然而止。

李道宗像是猛地被什么扼住了喉咙,那张脸瞬间褪了色,只剩下空落落的茫然与无措。

他愣愣的,嘴唇嗫嚅着,再吐不出一个字。先帝。

自从半年前的六月李世民逝世后,起初所有人都是悲不自胜。尤其是李承乾这个新皇,那段时间几乎是魂不守舍,半个月的功夫就瘦了整整一大圈。

在一次下朝后,因为连日劳累加上心心理上的悲恸,李承乾直接晕了过去。后来太医来看才发觉李承乾不知已是发了多久的热了,偏偏他自己一直还没有发现。

便是在这之后,所有人都逼着他吃药养身体,就算是他自己也是逼着自己的。

而等他养好病后,他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不再日日心神不宁,相反,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到了政务上。

所有人只当他是走了出来。

可是…

可是,这不过是大家美好的愿望。

李承乾依旧日日穿戴素衣,按着李世民的遗诏,比着汉文帝不过替他服丧三十六日便可,但……

那之后已是整整四个多月,李承乾依旧做着服丧期内一切该做的。1可他们这些大臣又有什么资格在这件事上说新皇呢?他们这些人跟了李世民一辈子,临到头对着李世民叫他们不过服丧三十六日的遗诏却都是不愿听从。

群臣皆自发自觉地为李世民服丧,四个月又哪里算长呢?所以,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年轻的新皇和他们一样,只怕是在内心深处从来没有放下过。

那就尽量少提先帝吧。

先帝二字,便成为了众人心照不宣的禁语。可谁知道,李道宗却会在眼下意外说出那两个字。刹那间,满殿死寂。

在贞观时期便做着起居郎,以风流辩才著称的褚遂良,先前正执笔记录,而此刻那笔尖却悬在半空,一点墨迹污了纸张,他却浑然未觉。房玄龄猛地别开了脸,望向殿外那片落着雪雾的天空无言。杜如晦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垂下眼眸的一瞬间眼眶骤然湿润。长孙无忌有些恍惚,自从李世民走后,为着大唐天下为着他和妹妹的孩子,他强逼着自己不要沉溺悲伤。

先帝……他有多久没有听人提到他了?

却原来,不过是两个字就叫他溃不成军。

马周微愣,眼前浮现出那个曾经耐心指点他政务的男人。上官仪抿唇,似乎那一日曲江宴上他和李承乾因着儒学上的问题还在争锋相对,可是到最后哪怕是他打赌输了,李世民依旧是笑着宽慰他。李承乾感到心口被那两个字狠狠一撞,垂在身侧的手猛然攥紧。李承乾抬眼,缓缓扫过他的……也曾是李世民的臣子。李道宗依旧僵着身子,眼圈却不可抑制地泛了红。褚遂良终于回过神,放下笔,沉默着将那张写废了的纸扯下,一笔一划在新纸上记下新帝的一言一行。

而长孙无忌,他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垮塌了一瞬,看着一直是强硬的人此刻竞透出几分萧索。

房玄龄的目光从殿外回到殿内,又落到了杜如晦的面上。从杜如晦的眼中他看到了自己,年华老去面容憔悴。就好像在生命最后一刻的那个男人。

杜如晦扯扯嘴角,下意识摩挲着指尖,直到今日他依然记得男人在与他道别时握着他手的力道。

可惜,不过半年,曾经的主公曾经的陛下,现下落在口中的也不过先帝二字。

马周垂眸,他曾因着一篇代笔文章就将出身贫寒的自己直接拔擢入朝。多年之后,他尚且活跃在朝廷做得风生水起,再也没有人敢拿他的出身挤兑他。

可是,天下能懂他之人,却永永远远地看不见了。上官仪兀自让自己的思绪沉浸在那一日。

自从他入朝后,他见过李世民许多次的笑,可唯有初次相见那次叫他格外难以忘却。

他真的,已是许久没有见过那样的笑了。

半年前,先帝驾崩,举国缟素。

那时悲声震天,可半年后的今天,哀恸已被时光沉淀,成了一种更细密无声的痛楚,潜藏在日常的每一个缝隙里,只待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便破土而出,缠得人窒息。

这半年,他们努力又小心翼翼地不去触碰那个名字,仿佛不去碰,那道巨大的伤口就不存在。

他们辅佐新君,处理朝政,一切似乎都在步入正轨。可这一刻的沉默……

李承乾看着他们,他忽然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笑声里带着自己也未察觉的涩意:“是啊……阿耶在时……

他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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