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等我?”
小婢女转过头来回道:“少姑,那是巨子,夫人打宫里回来,便递了口信给巨子,说少姑明日离开咸阳。”
蒋泊宁瞧着那窗纸上静静端坐着的人影,撇了撇嘴角只觉得不是滋味,自打那日成都城破,蒋泊宁得知苏代的身份,便没怎么跟唐姑果说过话。明日之后,只怕是再也不会见到那唐姑果老头儿了。
小婢女领着蒋泊宁往前走到客房门前,只侧身立在门边,不去推开门。蒋泊宁偏头跟她道了句谢,自己抬手将门给推开,迈腿走了进去。
客房北侧的木案后头,唐姑果端坐着,身前的长案上头放了一个比手掌略长些的素朴木盒。蒋泊宁抬眼去瞧唐姑果,心下不觉一惊,不过数日未见,蒋泊宁蓦地觉得他苍老了许多,此刻在灯火映衬之下,更显了脸上沟壑纵横,鬓发灰白,连那双一直炯炯有神的双眼也黯淡了几分。
蒋泊宁走到木案前,拱手道:“巨子,泊宁回来了。”
唐姑果抬起眼来,轻轻点了点头,道:“坐吧。”
蒋泊宁撩起衣摆,在木案这头跪坐下,说道:“泊宁明日便启程去寻鬼谷子,行程急切,连累巨子这大半夜起身,是泊宁的不是。”
唐姑果摇摇头,道:“不怪你,你不愿在离秦之前见我,我明白。你不见我可以,我却不能不来送我的孙女泊宁。”
鹤发老人的声音低沉,只说得蒋泊宁心中一痛,撇开脸去没有说话。
唐姑果道:“我与亡妻捡到泊宁之时,并不知泊宁生辰是什么时日,只将捡到她的那一日算作她的生辰。明日,该是泊宁十五岁的生辰。”说着,唐姑果抬起手来,将面前的木盒往前一推,说:“我懂得,鬼谷能助你归家,我的泊宁自然会回来,若不能,我只怕此生都不会见到她了,便是你,恐怕也不会再回秦国来。若泊宁回来,自然会将这玉笄戴着回来,若是泊宁不回来了,也请你将这玉笄带着,他日遇到喜欢的好男儿,代我泊宁及笄出嫁。也算是可怜我这孤寡老人,了了我这唯一的心愿。”
听唐姑果说罢,蒋泊宁将那木盒收了过来,放在手中,道:“巨子之愿,晚辈自当达成。必定请鬼谷子转告泊宁,戴着这玉笄回来见巨子。”
唐姑果点点头,沉默着坐了一会儿,撑着木案站起身来,往门外走去。
木门吱呀一响,却听见唐姑果低沉喑哑的声音响起,“若,若他日再见到唐弋,待我对唐弋说一句,‘老师对不起他。’”
老者沉重的步伐远去,蒋泊宁低头,推开手中木盒的盖子,只见那玉笄样式简朴,扁平的簪头雕了一直小燕子。蒋泊宁只想,若泊宁戴着这玉笄,燕飞鬓边,必定十分好看。
☆、26
晨鸡初啼,一辆青铜轺车缓缓绕进宽巷之中,在丞相府前停下,马蹄声收住,前头驾车的车夫从马后跳将下来,三两步跑上丞相府前的石阶梯,抬手抓住门上的青铜门扣,铛铛铛敲了三下。
未几,丞相府的大门从内打开,一个灰衣仆从打里头探出身子来,从马夫手中接了名帖,拱手一躬,转身又缩进了丞相府的门后,将木门一关。那马夫将名帖递了进去,又返身回来,从轺车上头取下一个木制高凳,放在地上,道:“魏令,到了。”
轺车内传来一声沉沉的回应,便见一个发束青铜冠,身着青灰袍衫的男子从轺车中出来,踏着木高凳下了青铜轺车。男子的双脚方一落地,那丞相府的大门便吱呀大开,男子抬头看去,只见张仪身穿着一袭暗绣白袍,还正用手扶正腰间的绣银黑腰带,门一面往两边开着,便更见那张仪大张着嘴,眯着眼睛打哈欠,眨眨眼睛,眼角都尽是泪水。
男子哈哈大笑,指着张仪道:“仪兄,你这人也真是的!明明自己都还未睡醒,何苦叫我如此早来!”
张仪嘿嘿笑了两声,抬手拍拍自己的脸颊,道:“冉老弟!还不是明镜弄得,非要叫我连夜写信于你,我这也是被逼无奈,你又何苦来挤兑我!”
魏冉捧腹,一面拱手,一面笑得弯下腰去,待直起腰来,道:“仪兄,阔别几年,没想到仪兄还是如此妻管严啊!”
张仪摆摆手,笑道:“好了好啦!我可有我妻来管我,你可奔波这许多年,却不见有女人愿意管你。孤寡儿,莫要来笑我!”
魏冉摸摸鼻子,知道自己说不过这没皮没脸的张舌头,只扭头对后头的轺车喊道:“白起老弟,可在里头睡着了无?”
魏冉话音刚落,便见那青铜轺车里头又下来一人,黑布冠,黑衣袍,束袖绑腿,面上没有半分迷糊神色,双目炯炯,不苟言笑,正是那秦军百夫长白起。
白起下了地,往张仪拱手一躬,道:“丞相。”
张仪轻轻拱手一回了礼,将手又背在了身后,看着白起那没甚表情的冰块面容,笑了两声,道:“好好好,一齐进去吧!”说罢,侧身伸手一引,走在魏冉身侧,一同往丞相府内里走去。
身后的仆从将丞相府大门合上,张仪与魏冉在前头一面往内走去,一面闲谈起来。
魏冉笑道:“听白起说来,仪兄在巴蜀兵分两路,打破蜀国成都与巴国江州,还生擒了巴王蜀王与苴侯,这可是灭国战功,小弟在此恭喜了!”说着当真拱起手来,笑呵呵地要给张仪道贺。
可张仪却哎了一声,压下了魏冉的手,道:“巴蜀毕竟蛮夷小国,纵使在我当秦国丞相之时被秦国吞并,也算不上什么大功绩,更何况,这一笔战功,该记在司马错将军身上,与我并无太大关系!”
魏冉收回手来,点点头道:“我知道,仪兄学习纵横之术多年,为一国丞相,在这样的乱世,仪兄是觉得有了一桩灭国功绩才算名满天下。冉虽在陇西,却也听闻了仪兄与司马将军的争执,仪兄也该明白,此刻攻打韩国,并非明智之举,秦国自孝公变法后,虽一改积贫积弱的面目,却并未算得上米面不愁的富庶,将这巴蜀收归秦国,稳定后方,才是正途。若是仪兄想不清楚这一层,也不会随司马将军入巴蜀了不是?”
张仪撇撇嘴,抬手拍了拍魏冉的肩膀,叹道:“知我者,冉弟也!可冉弟亦知,这太子荡素来与我看不对眼,只怕秦王百年之前,愚兄还不能完成我的灭国功绩啊!”
张仪这话不假,魏冉也自然懂得。张仪是魏国人,魏冉生长在楚国,生父却是魏国人,两人都不是秦国人,深知这战国之时,瓦釜雷鸣,早不拘泥于谁是哪国人,为哪国效力了。因而魏冉张口便想劝张仪一句“海阔任鱼跃,天高任鸟飞”,可话到嘴边,却转念一想,身后的白起却是土生土长的赢姓秦国人,还是将那句话吞了回去。
魏冉笑了两声,看着张仪道:“秦王现正值盛年,仪兄何苦说这丧气话!”
张仪察觉魏冉话音中的停顿,眉头先是一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