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听仪!”叶灵苏说道,“贴近地面,能听数十里远近。众人中数你耳朵最灵,这样的活儿非你莫属。”
乐之扬摇晃器皿,嗡嗡嗡声如蜂鸣,叶灵苏忙道:“别乱晃,当心坏了。”
乐之扬一笑,摇晃间,听其声而知其形,地听仪的构造他已了然于胸,暗服东岛之能,跳进坑里,将“地听仪”贴紧地面,闭目凝神,灵觉扩散蔓延,蛇眠鼠奔、虫豸潜行,无不尽收耳底。
听了小半个时辰,乐之扬跳出土坑,凝重道:“南军的确在挖地道,而且不止一条。”
叶灵苏微微动容,忙问:“有几条?”
乐之扬屈指一算:“六条,分从不同方向逼近城墙。”
“多深?”花眠冷不丁问道。
“不到一丈!”乐之扬想了想,“最深处不过八尺。”
“那不是地道。”花眠恨声说道,“那是地龙攻城术。”
“梁思禽破扬州的法子?”叶灵苏皱眉问道。
花眠脸色铁青,默然点头。乐之扬怪道:“梁思禽破扬州,那是什么典故?”
叶灵苏说道:“当年本岛前辈守卫扬州,设下强弩火炮,城外方圆数里,明军难越雷池半步。后来明军挖掘坑道,上面土皮不动,下方深入五尺,分由各道逼近城墙,透过坑道,明军潜伏甲兵,攻城之时,凿破地皮,一涌而出,架设云梯,八面攻城,一旦攻势不利,立马退回坑中,城上炮弩,能打地面之军,奈何不了地下之敌。相持了一日,明军仰攻失利,竟在城墙根下埋了数千斤火药,硬生生炸出缺口、蜂拥而入。到这地步,城中前辈无力回天,全都力战身亡。”说到这儿,不胜黯然。
“这法儿是梁思禽想出来的。”花眠咬着细白牙齿,“耿炳文当初也在军中,现学现用,拿来攻打北平。”
“如此说来,倒也难防!”乐之扬发愁道,“要么派军出城,夜袭敌营。”
“你戏文听多了?”叶灵苏白他一眼,“夜袭敌营?哪儿有这样的好事儿!耿炳文老成宿将,一定广布哨卫,昼夜监视北平。我刚才还看见了,他环绕营寨布设鹿角、蒺藜,防范燕军骑兵踏营。”
乐之扬道:“这也不成,那也不行,难道坐着等他攻城?”
“换在其他时节,这战法难以抵挡。”叶灵苏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可惜耿炳文不是梁思禽,为将者不知天时,生搬硬套,要吃大亏。”
乐之扬见她自信满满,待要细问,叶灵苏又说:“乐之扬,你用‘地听仪’监听,留意坑道方位,画在地图上面,坑道离城十丈,再来告我。”说完挽着花眠去了。乐之扬独自留在坑边,看一眼“地听仪”,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跳进坑里。
坑道掘进神速,昼夜不息,不过一日工夫,距离城墙不过十丈。
乐之扬听得清楚,赶到府衙禀告叶灵苏。众人登上城墙,举目望去,四野坦荡,悄没声息。不过数日,敌营规模又增长了数倍,连云如带,依山傍岭,营帐间篝火熊熊,炊烟一丛丛、一簇簇,由浓而淡,连贯天地。
敌军日渐增多,徐妃愁上眉梢,摇头叹气。朱高炽瞪眼看了半晌,忽道:“好端端的,哪儿有什么地道?从敌营挖到城墙,须得耗费多少人力?”
叶灵苏只是冷笑,朱高炽面红过耳,叫嚷:“笑什么?我说得不对?”
叶灵苏也不理睬,低头瞧看地图。朱高炽受了轻蔑,越发有气,一张肥脸涨红发紫。徐妃瞥他一眼,笑道:“高炽,你我生得太晚,不曾见过梁思禽与东岛斗智,你外公晚年说起,仍是心有余悸,其中许多机关秘术,至今早已失传,不过‘地龙攻城术’我也有耳闻,据说梁思禽用了奇门异术,坑道一夜之间,便可抵进城墙……”
朱高炽满心不信,可也不敢顶撞母妃,唯有暗自咕哝两声。
过了一个时辰,还是不闻动静,朱高煦等得不耐,侍奉徐妃进入谯楼躲避风雪。
乐之扬转眼望去,叶灵苏素面朝天、青丝乱舞,披着猩红大氅,立身一群男儿之间,仿佛冰山红莲,英姿飒爽,惹人艳羡。
叶灵苏以手捂口,忽然轻轻咳嗽起来。乐之扬才想起她伤势未愈,多日来昼夜奔忙,居然忘了此事。“驭气”之法,他已随心所欲,当下十指轻颤,隔空挑动女子真气。
叶灵苏顿又所觉,眉尖微扬,转眼望来。乐之扬注目前方,佯作不觉,只是暗中“驭气”。叶灵苏皱了皱眉,定定地望着城下,不多时,体内气血畅和,俏脸洇染血色,雨润红姿,娇美不胜。朱高炽正从谯楼里出来,望见女子,不觉一呆,几乎挪不开双眼。
“世子!”士卒躬身行礼。
朱高炽连声咳嗽,掩饰窘态,问道:“还没动静么?”
叶灵苏抬眼望天,暮色低垂,四野昏暗,想了想,说道:“耿炳文害怕雷火珠,白天不敢攻城,今晚必有动作!”
朱高炽故意唱反调:“为何定是今晚,明晚就不成吗?”
叶灵苏懒懒不答,乐之扬解释道:“李景隆不日将到,耿炳文初战受挫,届时必受责难。换了是我,定要抢在主帅到来之前扳回一局,以便将功赎罪。”
朱高炽听得有理,不便反驳,说道:“但愿你们猜中。母妃不肯回府,定要呆在城头,冻出个好歹,可不好交代。”
入夜之后,天寒气冷,风雪如狂,城下旷野沉寂,始终没有动静。到了四更天上,众人无法,退入谯楼歇息。
徐妃在楼中设宴,温了黄酒驱寒。乐之扬喝了两杯,身心俱暖。叶灵苏小酌半杯,放心不下,又去巡城。乐之扬按剑跟随,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女墙行走,循着女墙的箭垛,若干竹管蜿蜿蜒蜒,若隐若现,回想玉泉湖边的水车,乐之扬忽然有所领悟。
刁斗声急,忽到五更。叶灵苏呵暖双手,俯瞰城下,过了良久,抖去肩上雪花,失望道:“走吧,今晚不会来了!”
她转身离开,忽觉乐之扬没有跟上,回头一瞧,乐之扬斜倚女墙,侧耳聆听,忍不住问道:“听见什么?”
乐之扬竖起食指,小声道:“下面有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