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严重的是数据归属。”扎西调出协议细则,“他们要求所有感知数据回传中央服务器,用于‘宏观健康趋势分析’。可这些数据里包含大量口传医学经验、家族病史、甚至宗教疗愈仪式??谁来保证它们不会被滥用?”
阿?冷笑:“上次攻击才过去半年,现在又要搞集中化?简直是在邀请下一次入侵。”
张凡盯着那份电子文档,久久不语。他知道,高层的支持来之不易,若直接反对,项目可能被搁置;但若妥协,木戛三年的努力将沦为另一种“数字殖民”??以关怀之名,行控制之实。
深夜,他独自登上北坡,在亭子里点燃一支藏香。烟雾袅袅升起,缠绕着冰棱,像无数细小的灵魂在低语。他打开手机,翻出老人送的字条,又读了一遍:“光在每一次伸手触摸世界的犹豫与勇气之间。”
忽然,他有了主意。
次日清晨,他回函委员会,提出三项修正建议:
一、保留“文化适应性评估”,任何村庄接入前,必须自主举行“闭目三日”或等效仪式,并形成书面共识;
二、建立“数据主权沙盒”机制,村级节点拥有原始数据所有权,仅共享脱敏后的特征向量;
三、成立由村民代表、民族医者、技术专家三方组成的“共生理事会”,共同监督系统演进方向。
他在信末写道:“我们不反对规模化,但我们坚持??规模的意义,不应是复制效率,而应是扩大敬畏的半径。”
出乎意料,委员会竟同意召开紧急听证会。
听证会在京郊一座生态会议中心举行。张凡带着团队出席,还特别邀请了木戛村长老、那位百岁藏医的弟子,以及王雨桐。
会上,多位官员质疑“仪式前置”会拖慢进度。一位司长直言:“老百姓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医疗资源,不是玄而又玄的文化仪式。”
王雨桐起身发言。她没有看稿,只是平静地说:
“我出生时,医生告诉我爸,说我这辈子都不会‘看见’。他花了三十年试图用科学证明这一点??测视力、做基因筛查、参加临床试验。可直到上周,我在木戛村,第一次‘看见’了妈妈的笑容。它不是图像,是温度,是节奏,是当《星星的颜色》响起时,胸口那一阵熟悉的震颤。如果这叫‘玄’,那我宁愿永远活在这个‘玄’里。因为在这里,我不是残缺的样本,我是被记住的女儿。”
全场寂静。
长老接着讲述“烛瞳师”的传说:三百年前,瘟疫致盲蔓延,第一位烛瞳师并非医者,而是盲人歌者。他发现某些音律能缓解眼疾疼痛,便逐村吟唱,最终以命换方。临终前,他留下一句话:“治眼者,先治心盲。”
“你们要推广技术,我们欢迎。”长老说,“但请不要让我们忘记,是谁最先点亮了这盏灯。”
听证会持续了八小时。最终,委员会采纳了张凡的大部分建议,并将“共生理事会”写入政策试点框架。
消息传来那天,木戛村下起了温润的春雪。孩子们在灯笼下跳舞,阿?调试着新版本的“情绪天气预报”,扎西则忙着对接第一批自愿加入的村庄。
张凡坐在火塘边,翻开《光之瑕疵录》的最新一页。上面新增了一条用户反馈:
>“故障编号:L-734
>设备型号:光语3。0Beta-9
>故障描述:护目镜连续三日自动播放空白画面,无论重启均无效。
>自行修复方式:无。
>实际影响:使用者(82岁,独居)称,这几天反而睡得最好。‘好久没这么安静了,脑子清亮亮的,像小时候躺在草地上看云。’
>备注:疑似系统误识别‘过度信息负荷’,触发静默保护机制。建议保留此‘故障’,命名为‘心灵留白模式’。”
张凡笑了。他提笔写下批注:“批准。并建议将其设为默认选项之一。毕竟,有时候最深的治愈,是允许世界暂时消失。”
夜深了,他走出驿站,仰望星空。银河横贯天际,清澈得仿佛能听见流动声。手机震动,是李哲的消息:
>“肯尼亚昨夜下了第一场雨。旱灾解除了。最神奇的是,‘光语小屋’的护目镜集体发烫了十分钟。村民们说,那是大地在拥抱我们。
>我想,你说得对。桥的两端,站着的都是灵魂。
>只是现在,桥开始自己生长了。”
张凡收起手机,呼出一口白气。风掠过耳际,带来远处孩子们的歌声。他们正在练习一首新编的《光种》合唱版,声音稚嫩却坚定:
>“我以盲眼种光,
>不求破暗,但求不亡。
>一念如星,落地成壤,
>百年之后,自有回响。”
他闭上眼,任歌声穿过身体。这一刻,他不再区分哪是技术,哪是信仰,哪是医学,哪是诗。他只知道,这条路还在延伸,而每一步,都踏在人类彼此凝视的深渊之上??不是为了填满它,而是为了在坠落中,学会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