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第一次知道,母亲的记忆比身体活得更久。
而现在,这个问题被抛了出来,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进湖心。
“答案呢?”他低声问。
“没有标准答案。”小芽摇头,“但她等着听你说。”
阿满闭上眼。
他看见自己背着泼刀行走荒原的日子,每一步都踏在亡魂的叹息上;看见他在战场上割断敌人喉咙时,对方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什么;看见林晚秋火化那日,风吹散骨灰,有片灰烬落在他掌心,温热如泪。
他睁开眼,走向院子中央的古井。
井水早已干涸,底部积着厚厚一层尘土。他蹲下身,用手指在灰上写下两个字:
**“可以。”**
然后站起身,朗声道:“可以遗忘。只要不是被迫。只要记得自己曾经记得。”
话音落下,天际乌云缓缓裂开一道缝隙,阳光斜照而下,正好落在那两个字上。
云上的文字开始消散,化作无数光点,如萤火般飘向四面八方。其中一点落入听心院的琴弦,发出一声清越之音;另一点钻进陈砚的鼻尖,让他打了个喷嚏,竟咳出了块黑色小石子??那是三十年前战乱中嵌入他脑内的弹片,一直未曾取出。
“嘿。”老人捡起石子,笑了,“看来我也该放下了。”
当晚,知遥醒了。
她没说话,只是伸手摸了摸阿满的脸,指尖微凉。
“你说了对的话。”她轻声道,“她满意了。”
“她到底是谁?”
“是静母的影子,也是所有被删除记忆的集合体。”知遥靠在他肩上,“她说她不想消失,也不想复活。她只想确认一件事:当我们选择记住痛苦的同时,是否也能宽容那些选择遗忘的人?”
阿满点头:“我说了,可以。”
“所以她走了。”知遥闭上眼,“带着最后一丝不甘,但也带着一丝希望。她说,也许有一天,当人类不再把‘坚强’当作盔甲,也不再把‘软弱’当作耻辱时,她会回来,轻轻说一句:‘我回来了,你们还好吗?’”
两人静坐良久。
月升中天,照见庭院角落那架老旧织机。忽地,它自行转动起来,银线穿梭,竟织出一幅全新图景:一片麦田随风起伏,田埂上坐着个穿蓝布裙的小女孩,正低头编花环。她抬头一笑,正是童年知遥。
小芽冲进来,激动得声音发抖:“这是……这是被删掉的‘初晴篇’!系统自动恢复了!”
陈砚拄杖走近,凝视良久,忽然落泪:“原来那年春天,她真的去过麦田。我一直以为是我记错了。”
从此,《情录》第八章更名为《允许遗忘》。
其中写道:“记忆如河,有人筑坝留存,有人开渠引流。二者皆非罪过。真正的慈悲,是让每个人自己决定流向何方。”
消息传开,清心堡内部开始分裂。有士兵烧掉《无感经》,抱着枪坐在墙角痛哭;有教官深夜偷偷写信给失散多年的女儿,写完又撕碎,再拼回去。最终,那面黑旗悄然降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株手绘的蒲公英??风吹即散,却能把种子带到远方。
阿满决定启程西行。
“不是为了征服。”他对知遥说,“是为了告诉那些还在挣扎的人:你可以不必原谅,也可以暂时逃开。只要你还在呼吸,故事就没写完。”
知遥点头,递给他一把新琴??不是用来弹奏的,而是琴腹中藏了一卷微型织机图纸,由小芽亲手绘制,名为“心梭”。
“万一遇到说不出话的孩子,你就替他织一段声音。”她说。
阿满接过,系在背上。
临行前夜,他又梦见了林晚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