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你最近做女工,是不是有点太废寝忘食了?”袁熙总算把那晦气的话题混过去了,他撇了眼墙上新挂的嫘祖画像,“一有空闲,就捧着针线盒捣鼓,满心思都在缎子花样上,都怕你熬坏眼睛。”
“马虎敷衍不得,这可是送给善印和她头生孩儿的第一份礼,意义重大呢。”
现在手感好,又没什么忙活的事情,赶紧多做些,等年关了,交际应酬一大摞等着,兼以天气寒冷,就更懒得动了。
“什么时候也给我绣个?”袁熙酸溜溜地询问。
季蘅略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有些想笑:“哪有为自己讨礼物的?真不害臊。”
袁熙故意叹了声气,自嘲道:“我若不是脸皮够厚,又如何能将夫人娶回家呢。”
灯烛微晃,他有些疲倦犯困,拂了拂衣袍,起身准备沐浴。
季蘅继续对付手头的绣样,并随口许下个不算遥远的承诺:“等你明年生辰,我或许就有空了。”
她一向嘴硬心软,能这样回答,便是应允了。
袁熙笑了,心满意足地走去湢室,他甚至没有立刻意识到,仅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能让自己倍感喜悦。
卑微吗?之所以无条件宠溺妻子且不计回报,正因清楚当初是仗着父辈的权势,才抱得美人归的,至今未敢强求对方全心全意,只要施舍一点点爱意就足够。
四月十三是袁熙的生辰,孟夏时节,槐花开得烂漫,距今还有将近大半年呢。
不过,真到了那时候,他们恐怕都没心思赏花庆生了,官渡之战已经打响,也不知邺城会变成什么光景。
而现在,日子过得稀松平常,完全没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态势。
渐渐出神的季蘅,不小心用针戳破了手指,沁出血珠,她下意识含住,隐约尝到一丝甜腥味。
最近埋头苦练刺绣女工,只留意了善印的喜事,每天泛泛忙碌着,也没个因由,差点都要忘记——自个儿穿越到的是军阀混战的东汉末年,明年将是极其关键的建安五年。
“娘子。”细宝这时端来碗温热的酸枣仁茯苓汤,打断了她的愣神,“您今晚可得早些歇息,明日赏菊宴千万不能迟了。”
时值暮秋,霜威露重,唯有菊花攒聚枝头,邺侯夫人以此托名,邀召城中仕女赴宴,是又张罗起三子袁尚的婚事。
季蘅身为其嫂,虽说暗地里关系欠佳,也不得不搀和进来,美其名曰“掌眼”,倒不是真要帮忙相看,届时她只需乖乖现身,安静对花啜茶,待到要紧之处刘氏发言了,就学着文大嫂给君姑量活儿,即,扮演好一个敬业的捧哏角色。
那场面拘束归拘束,她其实并不反感宴会本身,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们穿戴绮丽,凑在一块说说笑笑,比花团还要赏心悦目。
这群女子的身份都不普通,有家族荫庇,十指不沾阳春水,生得无忧无虑,或许谁的父兄子侄,还能在史书的字里行间,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对此,季蘅深表遗憾,来邺城已经一年多了,出门游乐的机会少之又少,更别提接触袁绍麾下那些有名望的人物。
有次难得缠着袁熙要随他去军营转转,等真到了那里,竟没一名将士敢正眼看她的,都跟避瘟神似的躲开视线,恨不得当场失明。
季蘅受了冷遇,忽忽不乐地走进营帐,又想不出正当理由,让袁熙帮忙引荐各位雄才,只能私下抱怨自嘲:“难不成我长得很可怕?”
袁熙抿嘴笑了笑,趁机将人揽进怀中:“他们大概害怕犯错。”
“瞧我一眼也有错?”
“或许吧,谁叫我的夫人生得这般惹祸招灾。”
外面时不时传来战马嘶鸣和练武的号子声,季蘅可不想在这种臭烘烘的地方与袁熙亲热,佯装怄气地推避:“好,我就是那天大的祸水,都快躲开……”
“光武皇帝以火德兴汉,你如何自比灭火之水?这可不是能随便玩笑的。”袁熙虽是斥责,却无比温柔地抚着她的脸颊,“一向口无遮拦的坏毛病,真得改改了。此地不比景明院,哪句话会飘进父帅的耳朵里,我都不知道。”
那倒霉的主簿耿苞就是前车之鉴。
季蘅难得没回嘴,敷衍颔首,心里却不以为意,这二儿子实在不懂他老子的心啊,忠臣长什么模样,奸臣又会说什么话,要是五行之论当真管用,水克火,让袁绍改名叫袁合德,就能如愿登基,那家伙恐怕也是一万个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