卉姑不怎么能过来正院的书房,自家娘子安分守己,与世无争,承宠的日子自然寥寥可数,难得今晚开了窍,主动想起给三公子送食糕点。
她没有陪温令磐进屋,而是知趣地守在外面,想着,若娘子能彻底豁下脸面,效仿陶姬之流卖弄娇柔,或许就……
人正踱步出了神,转身差点被廊腰处蹲守的影卫夏龙雀吓了一跳。
“诶!”卉姑这会子心情正好,非但没刻薄几句,反倒走得更近些,与之攀谈,“敢问这位姑娘,那觅春阁的陶姬,还有如雪阁的岑姬,可曾经常跑来此处侍奉么?”
龙雀不是第一回被外人打探有关三公子的消息,向来装得糊涂。何况,她现下可没空东拉西扯,正宝贝似的埋头擦拭剑鞘,每个可能藏灰纳垢的缝隙都不会轻易放过,哪还顾得上旁的;只隐约瞥见有张略陌生的面孔在跟前一直晃悠,语剌剌地饶舌,便抬眼扫了一遍,想起应该是抱琴阁的丫鬟,才略显真诚道:“我不太清楚,你还是去问韵柳她们吧。”
韵柳是袁尚的贴身近侍,脾气不太好,有些媚上欺下,当前正在房里掌灯伺候着。
怎么问她?如何问她?那叫自讨白眼。
“罢,既然你不愿意说,就别说,我也懒得再问了。”
早就知道龙雀是个闷葫芦,也没敢巴望从她嘴里套出什么有用的话。卉姑按捺不住忐忑的心,又看向那边亮堂堂的窗,恨不得立刻替他们吹灭。
“姑娘,”又过了一会儿,还是龙雀开口了,“你挡着我的光了,能否移步到右边?”
不比武魁院的其他人,这位到底还算客气,很少拜高踩低,卉姑也识相,分得清好赖,便没有犟嘴,乖乖退后了些,她注意到那柄剑鞘,精良又考究,不住感叹:“哟,好漂亮的玩意,郎君赏赐的?”
“甄……”龙雀扯动了嘴角,“正是。”
卉姑还想再问什么,却见不远处的书房门开了,踩着光,是温令磐从里面出来了。
她赶忙上前:“娘子。”
仔细端量,那神色荡荡默默的,虽待的时间稍短,能迈出这步已是大长进。
两人相偕拐至一条幽径,四周树影微动,寂静得只剩风声。
卉姑的眼珠都快溜出火花了,终于忍不住问:“娘子如何?郎君可喜欢您亲手制的糕点?”
令磐只淡淡地吐出三个字:“不知。”
“您没哄郎君尝上几口?”
她摇头,却突然露出一个得偿所愿的表情:“但表兄同意了。”
“同意何事?”
“甄夫人邀我品茶,表兄听到虽也有些诧异,但很快同意我去了,还叮嘱我落落大方些,不得失礼,跌了他的脸面。”
原本大起大落的心,霎时凉了半截,卉姑有些失意地叹气:“您就为了这事找的郎君啊!”
令磐没空理会那堆失落,脸庞继续漾着笑意,她大概觉得老天垂怜,终于交到了第一个能接纳自己的朋友,自顾自地盘算着:“届时也该做些糕点,一并带过去,就是不知甄夫人喜欢吃什么,有无忌口……”
卉姑瞧着她难得喜悦的模样,实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说来也确切可怜,本是殷实人家的女儿,刚过十五岁,心眼还没长全,却被母亲丢进这个冷冰冰的狼窟,尝尽了前半生没受过的苦楚。
什么轻视、怠慢,令磐似乎都不在乎,别人不喜欢她,她便躲着人,小小年纪,无欲无求的,时常关在自己房里发呆。
甄夫人还是这袁府里,头一个对她释放善意的人,哪怕只是出于礼貌的客套,已然珍贵无比。
五日后,令磐穿上出阁前最喜欢的那套樱红曲裾深衣,精致打扮了一番,来到季蘅的院子做客。
孟冬小阳春,光景骀荡怡人,暖意盎然,她踅下这瑶池仙境似的好地方,也显得和畅柔情,步履轻盈。
两名长相耐看的婢女为其引路,说着好听的奉承话,接连走过几重院落。
那甬道最后通向的地方,叫鸣鸾阁,当令磐怀揣激动紧绷的心情望去——
但见石榴花架下,甄夫人未施粉黛钗环,简单束了堕马髻,穿着形制奇怪的玄色衣衫,窄袖搂到手肘,灰头土脸,跟只花栗鼠似的,正不顾形象地盘腿坐在青石板上捏泥坯。
“娘子,武魁院的温姬到了。”
闻此,季蘅才慢慢抬眼,瞧见盛装打扮的温令磐,并露出灿烂笑颜:“你来啦。”
她放下手里那团初具小狗模样的粘土,有些晃悠悠地站起身,一旁的缦双与淳尾连忙扶住她臂膊,生怕泥浆溅到别的什么地方。
“失礼,我先去清洗更衣,你随便坐待片刻——细宝快快献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