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错了。”袁尚厉声一顿,却忽然发笑,“天下如此之大,又何止一个邺城!”
等笑声和身影完全消失在楼梯口,滕六才缓缓抬起铁青色的脸,并挺直腰杆,去往其中的一间厢房。
玄矶就悠闲坐在屏风后头。
傍晚的时候,景明院里悄无声息地飘进一张窄窄的绢条,季蘅打了个刻意的哈欠,顺手便凑近烛焰,盯着它燃成灰烬。
内容虽非什么要紧、秘密的情报,却莫名给人一种风雨欲来的警觉。
“缦双,之前让你归拢的那些不常用珠翠首饰,这会儿去挑几匣子便利装好,明日出府要带上。”她思忖片刻,补充,“届时你与丹沛帮我一半换成细粮,一半换成帛锦黄金——罢了,趁今下暂无吃紧战事,尽数换成粮食。”
“可据奴婢所知,咱们院仓廪的存粮甚至足够全府上下吃到明年了。”
“不够的,你尽管听我的去办。”
“诺,奴婢打理好了再请娘子过目。”
红枭正倚在榻凳上整理衣裳,见季蘅仍攥着手帕,心绪不宁地踱步窗前,不由抬眼,轻声问:“娘子,咱们这趟省亲,大约会待多久呢?”真怕她脾气一上来,跑回娘家再不肯走了。
对方则显得魂不守舍,微微侧过身,随口答:“没几日,你们不必归置太多,何况那边还是留了些旧衣的。”
红枭这才稍显宽心,挂上浅浅笑颜:“按之前娘子的吩咐,奴婢挑了四套亮色的常服,以备换洗。”
“嗯。”
又见淳尾悄步绕过屏风,恭敬奉上热茶,季蘅便倚窗坐下,转而问她:“袁熙回来了吗?”
这丫鬟不由呆愣了片刻,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连忙欢喜答道:“郎主被三公子请去武魁院吃酒了,晚膳过后一准回来。要不,您让奴婢过去捎句话?”
“不必,没什么要紧的。”季蘅平静拒绝,慢悠悠抿了口茶,“我明日归宁,今夜要早眠,怕没空与他辞别,不过,院里碎务向来有你们打理,我这一走,也耽误不了事。若是亥时前袁熙还没回,那便算了。”
“诺。”淳尾乖乖退身,恰逢细宝端了托盘进屋,所捧的正是一件精致厚实的莲青织锦貂裘。
她跪坐在娘子跟前,没等娘子吩咐示下,就略带惋惜地先开口:“您当真要将此物赠予邓夫人呀?”
“怎么?”季蘅摸了摸滚边的玄狐毛,反问,“你还替我舍不得了?”
“哪里是奴婢小器,”细宝嘟囔,“因了这宝贝万里挑一,有钱也难买到,您身边都没有几件。”
“正因紫貂珍贵,所以拿得出手,作为嫂嫂的生辰寿礼也不算磕碜。”季蘅说,“之前我请樊医调理二嫂的气血,今年越发康健了,可她仍是深居简出,不爱走动交际,精神蔫蔫的。听三嫂说,上个月难得收到施夫人递的拜匣,她虽高兴,却更怯生,于是借口冬日畏寒,不愿外出。想着还是要人帮忙推上一把。我这礼物可暖?叫嫂嫂再没理由将自己关起来埋头刺绣!”
闻此,细宝不由小声嘀咕了句:“您要是肯拿出一半的精力去哄书房那位,他也早好了。”
季蘅却冷哼一声,恐吓道:“你有空替他说项,倒不如先把自己外拐的胳膊拧回来。”言罢,还不解气地弹了她脑门儿清脆一响。
“哎哟,奴婢明明是为了娘子您!”细宝捂了捂额头,撇嘴道,“家庭和睦,夫妻恩爱,那也是老夫人所期盼的。即便这次大错在郎主,他之前都让过您许多回了,也该轮到您低头服软罢,否则一直僵着,再僵到年关?叫什么事啊。”
“这话谁教你的?”
“奴婢自个儿琢磨的。”
不只细宝,上至妯娌,下至那些婢仆,季蘅已经被明里暗里劝过多回了,她都嫌烦,于是敷衍道:“行,看在袁熙素日待我不薄的份上,等省亲回来,我忖想给他递个台阶,不过,到底还得看他自己愿不愿意下。”她又顿了顿,其实心口也有股气堵着,“难道这段时间是我非要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