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页贴着一张黑白照片:三个年轻女子站在雪地中,肩并肩,目光坚毅。背后横幅写着:“识一字,亮一灯。”
林小禾当即决定,将这些日记影印成册,作为教师培训必修材料。她在扉页题词:“她们不是先驱,她们是火种。我们不过是拾柴人。”
深夜,她再次来到空教室。月光如水,照在黑板上那句“女人也是人”上。她拿起粉笔,在下方添了一句:
“而人,不该被任何人占有。”
然后,她打开录音笔,轻声说:
“第二课:认识‘你’和‘我’的区别。
从前,你们被教导要顺从、要隐忍、要把自己缩进‘妻子’‘母亲’‘儿媳’的角色里。但现在,请记住:你是主体,不是附属。
你可以爱别人,但不必牺牲自己;
你可以承担责任,但有权选择方式;
你可以温柔,也可以愤怒;
你可以平凡,但绝不该被忽视。
从今天起,练习对自己说:我要,我不想,我不愿意,我不同意。”
录音结束,她走出校门。海棠花开得正盛,花瓣随风飘舞,落在台阶上,像一场粉色的雪。远处传来琴声,是苏晓在练习新谱的《识字谣》。
林小禾抬头望天,星辰璀璨。她忽然想起母亲信中的话:“魂回来了。”
是的,回来了。不止一个,是一千个,一万个,无数个被遗忘的灵魂,正借着文字的光,一步步走回人间。
几天后,第一位外籍学员抵达。她是缅甸华人,名叫阿?,三十二岁,曾被拐卖至边境矿区,囚禁七年。逃脱后自学汉语,靠着背诵小学课本考取临时教师资格。
“我想来学习怎么教别的女人读书。”她说,眼神清澈,“我知道每个字有多重??它能压垮人,也能救人。”
林小禾安排她参与“流动夜校”项目设计。阿?提议增设“防拐识字课”:教妇女辨认身份证、合同、地图、报警电话。“很多受害女性不是不想逃,是看不懂字,找不到路。”
方案通过后,首期试点定在云南边境三县。十名志愿者携带便携教学包深入村落,其中包含盲文卡片、语音笔、应急联络卡。
一个月后反馈:已有十七名妇女凭借所学知识成功报警,两名被解救的少女第一次在笔录上签下自己名字。
与此同时,“无名墙”完成烧制。百块陶砖整齐排列,每一块都镌刻着投稿入选者的名字与语录。马金花那句“我不是谁家的”被置于中央最高处,釉色如血。
揭幕那天,周玉兰作为代表致辞。她拄拐站立,声音洪亮:“这块墙不属于哪一个人,它属于所有曾经沉默的母亲。今天,我们让她开口。”
暮春时节,第一批结业考试举行。题目很简单:写一封信,收件人是二十年前的自己。
一位学员写道:“亲爱的玉珍:
你十五岁那年被许配给人换彩礼,哭着烧掉了小学毕业证。现在告诉你,那张证我没真烧,藏在炕席底下。去年我挖出来,拍了照,发给了县教育局。他们说,可以补发学历证明。
所以,我没有输。”
林小禾读完泪流满面。她将这些信扫描存档,命名为“时间信箱”,并立下规矩:每十年开启一次,让未来的学员看到过去的回响。
某夜,她梦见母亲站在老屋门前,手里拿着粉笔。母亲不说一句话,只是转身在墙上写下两个大字:归来。
醒来时,东方既白。她推开窗,看见陈砚已在庭院里扫落花。海棠树下,一群小女孩正围着一块小黑板,叽叽喳喳地练习写字。
其中一个仰头问:“老师,为什么一定要写名字啊?”
陈砚笑着答:“因为如果你不写,别人就会替你写。而他们写的,往往不是你。”
林小禾静静听着,忽然明白:这场运动永远不会结束。它不在某间教室,不在某本书里,而在每一个敢于提笔的瞬间,在每一双不肯低下的眼睛中。
她回到案前,提笔续写《回声集》第二辑序言最后一段:
“我们曾以为,启蒙是一盏灯照亮黑暗。后来才知道,原来黑暗中早已星火点点,我们所做的,不过是蹲下身,轻轻吹一口气,让那些微弱的光,连成一片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