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暗流仍在涌动。
某学术论坛突然出现一篇署名论文,题为《论“女性识字运动”的去家庭化倾向及其社会风险》。文中引用所谓“田野调查数据”,声称此类教育导致“农村夫妻矛盾上升37%”“子女管教失控率增加”,并警告“过度强调个体意识可能瓦解传统伦理结构”。
作者单位标注为“华东某高校社会学研究所”,但经查并无此人注册信息。
陈砚一眼看出破绽:“这是换了马甲的旧势力。当年反对母亲办学的,就是这批人??打着‘维护风俗’的旗号,实则恐惧女性觉醒。”
他连夜撰写反驳文章,标题直白如刀:《谁害怕女人识字?》
“如果一个丈夫因妻子学会写信就感到威胁,那问题不在妻子,而在他的控制欲;
如果一个家族因女性坚持署名就视为叛逆,那腐烂的不是名字,是这个家族的灵魂。
我们不是要拆散家庭,而是要让每个人在家门前,先站成独立的人。”
文章引发激烈争论。支持者称其“撕开了伪善的遮羞布”,反对者则攻击陈砚“背叛传统文化”。一场关于“识字是否破坏稳定”的辩论在全国蔓延。
就在舆论胶着之际,湘南夜校迎来首批学员报到日。
天还未亮,山路上已陆续出现身影。有人拄拐前行,有人背着婴儿,还有轮椅碾过碎石发出沙沙声响。她们大多衣着朴素,有的甚至穿着洗得发白的劳动布衫,但每个人都怀抱着一个崭新的笔记本,封面上工整写着自己的名字。
九点整,大门开启。林小禾站在门口,逐一迎接。当她握住一位满手老茧的老妇的手时,对方忽然跪了下来。
“别!”林小禾慌忙扶住。
老人泪流满面:“我叫吴月娥,今年八十三。我爹说女娃识字会招灾,从小不让我上学。去年,我孙子教我写了第一个字??我的名字。我对着镜子练了一百遍,生怕写错……今天,我能堂堂正正走进学堂了吗?”
“能!”林小禾声音哽咽,“您不仅能进来,还要走出去,大声告诉所有人??您叫吴月娥!”
仪式开始前,林小禾宣布一项决定:即日起,《回声集》设立“寻名计划”??帮助那些从未拥有正式姓名的女性找回或确立身份。
“我们将联合公安、民政部门,协助办理身份证更正;联系史志机构,补录族谱中的女性名字;并与媒体合作,推出‘名字回家’专题报道。”
台下掌声雷动。一位年轻志愿者举手提问:“如果家族拒绝承认呢?”
林小禾望向远处群山,缓缓道:“那就让更多人记住她。只要还有一个人喊她的名字,她就没有消失。”
正午时分,第一堂课正式开讲。教室坐满,走廊也挤满了旁听者。林小禾没有翻开教材,而是举起一张白纸。
“今天我们不写字,先听声音。”
她按下录音机开关。
先是风吹山谷的呼啸,接着是婴儿啼哭,老人咳嗽,织布机吱呀,水车转动……然后,一段沙哑却清晰的声音响起:
“我叫张秀英,我不是‘老李家的媳妇’。”
“我叫马金花,我不是谁家的。”
“我叫周玉兰,我是沈云岫的学生。”
一条条语音从全国各地汇集而来,如同溪流汇成江河,在教室里回荡不息。
许多学员低头抹泪。一位失明的老妇人摸索着掏出钢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我”字。她写得很慢,每一笔都像在雕刻命运。写完后,她将纸贴在耳边,仿佛听见了什么,嘴角渐渐扬起。
课后,林小禾收到一条短信,号码陌生:
“我是马金花的孙女。奶奶的骨灰盒里,我们放了一支她用过的铅笔。她说,那是她这辈子最贵的东西。”
林小禾回复:“请告诉她,她的名字,已经在一千个孩子的朗读声中复活。”
傍晚,陈砚带来一个包裹。打开后,是一摞泛黄的日记本,封皮上写着“湘南女子夜校教师手记(1951-1953)”。
“沈云岫的另一位学生找到了这些。”陈砚说,“她在台湾养老院卧床三年,前几天才清醒过来。她说,当年她们每人写一本日记,约定若有人遇难,其余人要把所有记录传出去。”
林小禾颤抖着手翻开第一页。
“1951年冬,大雪封山。我们三人带三十本书进寨,途中遇狼群。王慧贞为护书跳崖,遗体三天后找到,怀里还紧抱着油纸包。里面是拼音课本和一张纸条:‘姐妹们,继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