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薛家送来的银子成色极好。"周瑞家的喜滋滋地禀报,"户部的人已经清点完了。"
王氏点点头。她望向梨香院方向,薛姨妈正指挥仆人搬运妆奁。这场交易里没有输家——薛家得了姻亲,荣国公府保住了爵位,而她,终于除去了心头大患。
只是当夜王氏辗转难眠时,忽听外间丫鬟窃窃私语:"听说宝二爷知道后,把怡红院的花瓶都砸了"
王氏猛地坐起身,又缓缓躺下。她望着帐顶繁复的刺绣,心想:儿女情长,终究敌不过家族兴衰。这个道理,宝玉迟早会懂。
荣国公府的桃花又开了,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像是下了一场温柔的雪。宝玉站在沁芳闸边,手中捏着一片花瓣,眼神空洞地望着水面。花瓣从他指间滑落,随水流去,就像他抓不住的过往。
"二爷,该回去了。太太找您呢。"袭人轻声唤道,眼中藏着忧虑。
宝玉恍若未闻,只是盯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那张曾经神采飞扬的脸,如今憔悴得几乎认不出来。自从林妹妹嫁给了宁国公府的贾琤,他的魂儿似乎也跟着去了。
"二爷"袭人又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哀求。
宝玉这才回过神来,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走吧。"
荣禧堂内,王氏正与薛太太低声交谈。见宝玉进来,两人立刻止住了话头。王氏脸上堆起笑容:"我的儿,快过来。"
宝玉机械地行礼,目光扫过母亲和姨妈,心中已猜到了七八分。近来府中传言纷纷,说是因为朝廷追缴欠款,荣国公府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宝玉啊,"王氏拉着他的手,声音温柔得近乎虚假,"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宝钗知书达理,与你又是表兄妹"
宝玉猛地抽回手,脸色煞白:"太太!您把我当什么!"
王氏的笑容僵在脸上,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但很快又软下声来:"我的儿,你也要为家里想想。朝廷追缴欠款,若再不还上,咱们家"
"所以就要卖儿子吗?"宝玉冷笑,眼中含泪,"府里缺钱,所以要我娶宝姐姐?"
薛太太尴尬地站起身:"姐姐,要不还是"
"不行!"王氏突然厉声道,"这事已经定了!薛家陪嫁三十万两银子,正好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宝玉,你身为荣国公府子孙,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祖业毁于一旦?"
宝玉踉跄后退,撞倒了身后的花瓶。瓷器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堂内格外刺耳。他看着太太陌生的脸,突然觉得这荣国公府像个巨大的牢笼,而他不过是其中一只待宰的羔羊。
婚期定在三日后,快得不像话。整个荣国公府忙碌起来,张灯结彩,仿佛真有什么喜事。只有宝玉的怡红院一片死寂。
"二爷,您多少吃点东西吧。"晴雯端着粥,眼圈红红的。
宝玉摇摇头,靠在窗边望着远处的潇湘馆。那里已经空了很久,但在他心里,林妹妹的身影仿佛还在竹影婆娑中若隐若现。
"她过得好吗?"他突然问。
晴雯知道他说的是谁,低声道:"听说琤五爷待林姑娘极好,如今林姑娘有孕"
宝玉苦笑,一滴泪落在手中的玉上。那是他出生时含在口中的通灵宝玉,曾经他视若珍宝,如今却觉得是个讽刺——连一块石头都有灵性,而他这个活人却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了主。
婚礼那日,宝玉像个木偶般被人摆布。他穿着大红喜服,脸色却苍白如纸。拜堂时,他感觉到宝钗的手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喜还是悲。这个认知让他更加痛苦。
"一拜天地——"
宝玉僵硬地弯腰,耳边是宾客虚伪的祝贺声。他抬眼望去,在人群中看到了宁国公府的人。襄宁大长公主端坐在上座,眼神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仿佛在看一场闹剧。
"二拜高堂——"
贾政面色复杂,王氏则笑得勉强。宝玉机械地行礼,心中一片冰凉。
"夫妻对拜——"
当他与宝钗面对面时,透过红盖头的缝隙,他看到宝钗眼中闪烁的泪光。这一刻,他突然恨透了自己,恨透了这该死的命运。
喜宴上,宝玉被灌了许多酒。他本不善饮,今日却来者不拒,似乎想用酒精麻痹自己。醉眼朦胧中,他看到宁国公夫人正与襄宁大长公主低声交谈,两人不时看向他,眼神中带着怜悯和一丝是轻蔑吗?
"这桩婚事本就是一场联姻。"襄宁大长公主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的宝玉听见,"宝玉被娇养得太天真,经不起一点风浪。日后若是荣府出事,只怕"
她没有说完,但言下之意已足够明显。宝玉握紧了酒杯,指节发白。
夜深了,宾客散去。宝玉站在新房门外,迟迟不愿进去。宝钗的陪嫁丫鬟莺儿出来看了好几次,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