焕游笙是故意的。
贾忠毕竟没有参与谋逆,所谓临阵杀将,兵家大忌,幽州目前的形势也不便擅动。
稳定军心为上策,贸然行事只会引发内乱。
等到此事明了,贾忠这样的人,还是不能留在刺史位上,到时人员调动就是皇帝该操心的事了。
就目前来看,若想让贾忠踏实做事,首要的就是对其全面压制。
只有这样,他才能生不出异心来。
八月初,来到了最是农忙的时候。
“陛下的旨意。”焕游笙将黄绢圣旨轻叩案头,金丝绣龙在穿堂风中粼粼波动,“永济渠所获赃银尽数发还于民,兵器暂封武库。”
一般来说,赃款赃物要收归国库,但从永济渠挖出的那些都是民脂民膏,且幽州周边村镇的百姓又确实水深火热,如此做也算是便宜行事特事特办了。
刺史贾忠缩在酸枝木圈椅里,绛紫官袍后背洇出深色汗渍,像只被烈日烤蔫的胡瓜,不被问起,是一个字也不敢擅言。
“此举既安民心,又显皇恩浩荡,务必办好。凡事不患寡而患不均。那些因苛捐杂税家破人亡的,更需着意抚恤。此事交由兵曹参军督办。”焕游笙吩咐。
赵奉璋两撇胡须颤了颤,被委以重任,一时又是感激又是惭愧,于是格外郑重地跪地:“下官领命,定不负大人信任。”
焕游笙颔首,示意他起身,又转向贾忠:“若需调集差役、查探消息……”
“自然!自然配合!”贾忠忙道,“下官即刻着人清点各乡丁户名册!”
“如此最好。”焕游笙该说的说完了,下逐客令,“去吧。”
二人不敢延误,立刻起身:“下官告退。”
一日按三餐的汤药伺候,慕容遥有理由相信自己已经被腌渍成了一颗苦瓜。
秋老虎最后大显神威的关头,正午毒辣的日光透过茜纱窗,在青砖地上烙出细密的菱花纹。
方才面对贾忠二人时还泰然自若的慕容遥,在听到梦远的脚步声从廊下传来时,面皮几乎是无意识地皱了皱。
他不是怕吃苦,只是生理抗拒。
焕游笙无声笑了笑,继续翻看起面前的税赋簿册。
旁的事慕容遥都能提供帮助,甚至代办,唯独是关于“看”的,他自己看不见,还需要焕游笙一人看两人的份,再说于他听。
梦远进来的时候,慕容遥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很从容的样子。
梦远不疑有他:“公子,该进药了。”
自打到了幽州,皇帝派来的侍卫,府中原本的侍女、小厮,将梦远的活计分了大半出去。
梦远每日除了早起伺候慕容遥梳洗,唯一的工作就是煎药,大多数时间都比较清闲,于是选了块库房废料打磨成拇指大的黄杨木梳,无事的时候就给爱宠绒绒梳理毛发。
不过,他将煎药的事做得愈发尽善尽美,青瓷盏沿凝着恰到好处的药露,六分烫的汤药在秋阳下泛着琥珀光泽,不会烫口,药效也最佳。
慕容遥接过药时面不改色,实际上已经闭气,也正因为如此,一口药吞咽下去后,才发觉不对。
他忽地扣住药盏,指节因用力泛起青白:“梦远,带侍卫封锁厨房。仔细盘查今日所有经手厨役,不得少一人。”
焕游笙意识到不对,抬眼去看,见他虽面色如常,眉宇间却凝着几分阴翳:“可是这药……”
“公子!”已退至门槛的梦远一愣,猛然转身,太过担心让他声线里带了丝哭腔,“您哪里不适?”
“速去!”慕容遥催促。
焕游笙知道此事不容耽搁,稍晚一点,可能行凶之人就已经扫清了痕迹,于是道:“去吧,这边无须担忧。”
梦远一咬牙,疾步而出,从门外传来他招呼侍卫的声音。
这一向温和的少年,此时说出的话,竟有了咬牙切齿的味道,想是恨极了,也怨自己粗心大意。
焕游笙走至慕容遥身前:“扶南感觉如何?”
慕容遥摆了摆手:“暂且还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这药的气味变了。若非我目不能视之后,其他感官敏锐了不少,还不能发觉。”
“此事必有蹊跷,我先扶你回房休息。”焕游笙的担忧并没有因为慕容遥的宽慰而散去多少。
慕容遥也没有强撑的意思:“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