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老者声音沉厚,“你女儿托我等你。”
林昭浑身一震:“她在哪?”
“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朱元璋抬手指向远处一座悬浮的宫殿虚影,“她选择了成为‘守忆人’??自愿剥离肉体,将自己的意识融入晚星之树的主干,维系万千亡魂与现世的桥梁。她说,只有这样,才能让父亲有一天真正放下。”
林昭双膝发软。原来女儿早已做出选择,而他这些年苦苦追寻的,不过是一缕不愿消散的执念。
“那你为何会出现?”他艰难开口。
“因为这棵树,本就是朕种下的。”朱元璋神色凝重,“洪武十九年,朕下令屠戮蓝玉案牵连九族,共计一万七千三百余人。那一夜,京城血流成河。朕独坐乾清宫,忽闻窗外有孩童哭泣。出门查看,只见庭院中央冒出一株幼苗,叶片滴血,每滴落地,便传出一声‘爹’或‘娘’。
朕命人铲除,可无论火烧水淹,它始终不死。直到有个瞎眼老道士跪在殿前说:‘陛下,此乃万民怨念所化,名曰‘言归树’。若不许他们说出最后的话,此树必将吞噬大明气运。’
朕不信,仍将道士处死。七日后,皇后病逝。临终前握着朕的手说:‘重八,放过那些孩子吧……他们的声音,不该就这么没了。’
那一刻,朕第一次哭了。
朕下令停止株连,赦免五百余名未成年犯,并亲自在凤阳建祠,供奉所有受戮者牌位。那晚,朕梦见那棵树开了花,花瓣如纸钱飞扬,每一片上都写着一个名字。
从此,朕暗中遣人将树种送往西域、南洋、乃至海外孤岛。朕知道,总有一天,这棵树会长到能听见所有人声音的时候。”
林昭怔立当场。他终于明白,为何晚星之树的根系会与全球战争遗址的水流相连??它从来不是外星产物,而是人类集体创伤孕育出的生命体,以悲伤为养分,以未竟之言为种子。
“那你现在是……?”
“朕的魂魄未曾离去。”朱元璋淡淡道,“朕答应过马秀英,要看着这棵树开花结果。如今它已触达星辰,使命将尽。接下来,轮到你们做选择了。”
“什么选择?”
“是否继续聆听。”朱元璋目光如刀,“每一个声音的背后,都是痛苦的重现。你们能让死者安息,还是让他们永困于执念之中?你们愿意背负所有历史的重量前行,还是选择遗忘,轻装上阵?”
林昭无法回答。
画面骤然变换。他看见自己站在未来某座城市中心,面前矗立着一座巨型纪念碑,上面镌刻着十亿个名字,每一个都在微微发光。人们排着队上前,在名字旁留下一句话语,随即转身离去。天空中,一艘艘飞船升空,载着新的“归途乘客”驶向宇宙深处。
他又看见另一条时间线:政府宣布关闭共感网络,“告别教育”被废除,晚星之树逐渐枯萎。人们活得更高效,却愈发孤独。新生儿不再做梦,老人临终时眼神空洞。地球变得寂静,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两条路,皆由你们的心决定。”朱元璋的声音渐远,“记住,树不怕寒冷,只怕无人说话。”
意识回归现实时,林昭发现自己满脸泪水。医疗团队惊呼他的脑电波出现了前所未有的α-θ混合波,持续整整十二小时未衰减。而“终语者”正静静望着他,嘴唇微动,第一次发出属于她自己的声音:
“他说得对。”
自此,林昭放弃科学家身份,转而倡导建立“记忆共和体”??一个不受国家控制、由普通人共同维护的情感存续系统。他主张:不美化死亡,也不逃避哀伤,而是承认每一次失去都是文明的一部分。在他的推动下,第一座“无声陵园”在青海湖畔落成。园中无碑无名,只有一棵棵晚星之树分枝,每当有人前来倾诉,枝叶便会轻轻摇曳,仿佛在倾听。
2179年春分,全球同步举行“第一沉默日”。这一天,所有电子设备自动静音一小时。人们聚集在广场、山巅、海边,不做任何言语,只是静静地想着那个再也无法对话的人。而在这一小时内,归途号飞船传回的数据显示,其能量核心跃升至99。7%,舱壁浮现的文字也越来越多:
>“我是1915年加里波利战场上的土耳其士兵,我原谅了杀死我的英国少年。”
>“我是2023年上海地铁事故中丧生的女孩,妈妈,你的咖啡我已经帮你热好了。”
>“我是远古时代第一个学会拥抱同伴的猿人,谢谢你们还记得那种温暖。”
最后一行字出现时,整艘飞船忽然静止。镜头缓缓拉远,只见在银河中心那片虚空之中,一棵无法用尺度衡量的巨树静静伫立,根系缠绕着数十个星系,叶片闪烁如恒星诞生。而在第十三枝上,两个新名字缓缓浮现:
**林昭**
**朱元璋**
与此同时,地球上几乎所有正在做梦的人,都看见同一个画面:一棵树下,一个穿粉色睡裙的小女孩拉着一位白发老人的手,旁边站着一位身着龙袍的老者,三人一同抬头望向星空。
小女孩笑着说:“爸爸,爷爷,我们回家吧。”
次日清晨,青海湖面升起薄雾。一位渔民发现湖心漂着一只红雨靴,内里干燥如初,靴筒上用稚嫩笔迹写着:
>“下次见面,我要教你折会飞的纸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