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终于传来绝望的哭喊:
“那领着第一师团的不是别人,正是和咱们家老爷闹到父子反目,被赶出家门的二少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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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后半夜,炮火才堪堪止息。
一大清早,沪城监狱内。
地下牢房走廊尽头的铁门被打开。几个士兵模样的人列队小跑至门口,端出标准的持枪礼,靠在两侧立正站好。
原本湿气凝重的地下监牢内,如碎石投湖,荡开涟漪般压抑的骚动。
紧接着,一个身着军服的身影沿着坑洼石阶,缓步走下。
牢房深处传来铁链贴着青石地面摩擦的刺耳响动,不少*人纷纷挣扎着爬起来,但更多的则无动于衷,两眼空洞地缩在牢房墙角。
关进沪城地下监牢,意味着连九死一生的概率都没有。何时见阎王,只是个时间问题。
然而似乎有人不信这个邪。见到那人迈出阴影的一刻,一个人影飞扑过来,双手攥紧牢房栏杆:
“我的儿,居然真的是你!”
浑浊的男声响彻逼仄的走廊,就连那些绝望等死的囚犯也纷纷睁开眼。
走进来的那军官不语,又走了几步,停在这间单人牢房前。
被关起来的人正是叶永先。昨天晚上,装满了大烟的货船被击沉后,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叶家几乎所有人丁都被进驻沪城的部队带走,而叶永先作为一家之主,则被单独关押到监狱的最深层。
依华国法律,叶永先这两年贩卖的大烟数量,足够枪毙他十次。
叶永先本以为自己死到临头,可见到眼前人的一刻,他居然又燃起一丝生的希望。
昔日大名鼎鼎的沪城富商此刻衣衫褴褛,拼命贴近铁栏杆,一只手从缝隙中伸出去,仿佛落水的人想要抓住救命稻草,奋力够着。
“砚泽,我的儿,你一定要救救爹!谢天谢地,爹就知道,有叶家祖宗庇护,你绝不会死在战场上……”
一个跟在后面的士兵见状想要上来挡住叶永先胡乱攀扯的手。那军官头也不回,淡淡比了个手势,于是士兵停住脚步,说了声是,转身离去。
这反应简直让叶永先欣喜若狂,男人差点老泪纵横,语气从未有过的慈祥和蔼:
“儿子,如今叶家落难,唯有你能够救大家性命,这半年爹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你,你孤身在外,不知遭了多少罪……”
那士兵这次搬了一把椅子折返回来。军官看着叶永先,摘下披风递给那士兵,而后隔着牢房门在叶永先对面坐下来。
若不是这环境太过阴冷昏暗,只听叶永先的话,还以为这是什么亲人久别重聚、共叙天伦的温馨场景。
那军官望着叶永先热泪盈眶的脸,淡淡勾唇。
“父亲此话言重了。”军官说,“儿子征战沙场、浴血奋战之苦,与过去二十年在家中被你们欺凌践踏的苦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叶永先的笑容凝固了。
那军官修长的双腿交叠,靠在椅背中。地下室唯一的天窗里泄出一丝稀薄的光线,投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地面,又被黑色的军靴踩在脚下。
微弱的光线落在青年肩头,将那上面金枝一星的肩章照亮,也将青年立体深邃的五官分割出阴明两面。
“按照华国法律,走私贩卖大烟,当判处死刑。”
大提琴般低沉而优雅的声音,因为战场上风餐露宿的缘故,多了分沙哑的磁性。
“如今师团重返沪城,自然要给百姓做出表率,若是带头罔顾法律,便和那些侵略者一般,不配得到民心。”
叶永先几乎石化住,愣愣地看着儿子。
军官的视线不偏不倚,落在叶永先一墙之隔的隔壁牢房。
隔着铁栅栏,一个中年女子正蜷缩在墙角。
与叶永先相反,何氏只抱着胳膊,低着头,目光却向上穿过乱蓬蓬的头发,有些愤恨又害怕地盯着叶观的眼睛。
叶观笑意渐显。
“太太,”他一如往常那般语调谦卑,“好久不见。”
何氏牙关颤抖,嘴巴蠕动,半晌忿忿一笑:“贱货……你现在如愿以偿了,嗯?”
叶永先慌忙想制止,而叶观丝毫不恼,相反还饶有兴趣地凝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