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没接茬,本就硬朗的面容微微紧绷着,气质更加冷俊。
劳伦斯似乎并没注意,和善地微笑:“如果觉得太招摇,我也可以让人在你们叶家信得过的地方开具银票。小叶先生,咱们可以签协议了吗?”
叶观看了劳伦斯一眼,俯身拿过茶几上的其中一份文件,翻开。旁边站着的工作人员见叶观始终不吭声,撅了噘嘴,眼神撇向一边。
叶观翻看完,抬起头:“给我支笔。”
工作人员远没有劳伦斯的好脾气,把笔递上来时,看叶观的眼神仿佛在质问“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拽什么”,叶观也不搭理他,拿过钢笔刷刷签下字,又拿出叶家的印章。
劳伦斯看着叶观盖章,脸上慢慢浮起笑意。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小叶先生这么痛快的生意人。”劳伦斯说。
叶观完全没打算和他多寒暄,把章收好,起身:“再过两个时辰,你们要的东西就会到达码头。到时候派人去清点就是。”
他说完把密码箱关上,单手拎起来,转身往外走。劳伦斯坐在沙发上,并没有站起来送送的意思。
叶观走了两步,停了下来。他半侧过身回头看去,劳伦斯仍然笑眯眯地注视着他。
“那些大——那些货物,你们要运回自己国家吗?”叶观问。
劳伦斯理所当然地摇头:“很遗憾,我的祖国对此有严格的禁令。哦,当然了,你也知道的,小叶先生,这东西在华国一向销路很好,我们顺应贵国的国情民风,仅此而已。”
叶观拎着箱子的手背用力到泛起青筋。他抿了抿唇,终于转身一阵风似的快步走出会议室。
劳伦斯望着叶观离去的背影,笑意越发意味深长。
他换了自己国家的语言,头也不回地对那个工作人员问道:“他们都准备好了?”
工作人员微微弯腰:“是的,武说过,绝不会看出有咱们的授意。”
劳伦斯颔首。
“很好。”男人拿起茶几上的文件,丢进沙发旁边的垃圾桶。
“是时候让沪城这些华国人知道,不会管教小孩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了。”
*
离开大使馆时,天色将晚未晚,因为外界战事未平,各种禁令闹得人心惶惶,街上不复往日车水马龙的气象,偶尔有黄包车匆匆疾驰而过。
叶观提着装有叶家这笔生意货款的密码箱,沿街而行。
叶观脸上面无表情。他越走越远,直至走到一个十字路口,他步子越来越慢,眼神也有些放空下来,最后不知不觉刹住脚步。
他知道叶家和大使馆做的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交易。
从他帮伍荣偷偷进父亲院中偷私章那晚,他无意间偷看到父亲的账本,从那时起,叶家贩卖大烟的事,他就全知道了。
时局艰难,一般的生意早已经不能维持利润不减,外人不知道叶家怎么可以做到在战时将买卖越干越红火,叶观心如明镜,可他深知自己说出真相也无济于事。
可他见过大烟鬼,一小盒不起眼的膏药,就可以将一个活生生的人,乃至一个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拖垮。
而现在,这桩遭天谴的买卖的赃款,就拎在他的手心。
叶观深吸口气,转过身,向大使馆的方向走去。
走出没多远,叶观偶然向旁边巷口一瞟,忽的看见一个身影。
他张了张唇,定睛看去。
一个清瘦身影远远出现在巷口,对方身量高挑细长,穿着鸦色长衫,直肩薄背,水蛇窄腰。
是那日他放肆肖想过的人。
愣神的功夫,身子已经做出反应,叶观眼神黑沉,闪身加快脚步走过去。
那身影正侧对着他,并未发现叶观来了,低着头用鞋尖蹭砖缝里的杂草。
叶观强压住越来越急促的呼吸,走到他面前。
“小妈。”
他沉声唤道。
阮逐舟一愣,转过身。
他还没想好在哪堵人,叶观居然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自己跳到他眼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