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灯挂在斑驳的木梁下,厚重的穿枋上雕刻着的仁义礼智信的故事如今也磨损得看不清楚。四四方方的大厅内还算干净,山墙下摆放着一张大桌案,桌案上摆放着贡品以及那张刻着“竹姓列祖”的牌位。
老村长竹茂德端坐在一旁,定定看着站在人群中的史小翠。
这女人消失十来年,又回来了。一回来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到金竹村,而是以金竹村人的身份上台表演,最后被全乡人看笑话。她被人笑话就是金竹村人被笑话,笑话姓竹的无能,笑话姓竹的倒霉。
在这样大喜的日子发生这样的事确实让人难以接受。
“史小翠,你是不是见不得我们金竹村好啊。我们花了真金白银赞助山歌赛,就是为了把金竹村的知名度打出去,你倒好,你一出现,现在大家都在关注你这点破事。钱白花了不说,我们钱还要少赚了。你说这损失你赔不赔?”
“就是。本来高高兴兴的大好事,让你这么一搅和全完了。到时候金竹村不是和‘风景好’、’人好客’、’饭好吃’这些词挂上勾,而是和他们村的女人不守妇道这种烂事挂上钩。”
带头喷的人一说完,其他人的情绪也被完全勾出来,一时间小小的宗祠里全是骂声。
史小翠定定站在哪里,面无表情,眸光安静地落在前面老祖祖的牌位上,好似身旁人喷的脏话全然和她无关似的,整个人明明还站在这里,魂不知道已经飘到了哪里。
这时候,有人忍不住推搡了一把史小翠,“问你话呢?你装傻呢!”
这一推搡似乎把史小翠的魂推了回来,她慢慢回过头来看着大家,“想要我怎么回答?”
她的声音太过轻飘,以至于站在她身边的人都没听清楚。
“你说啥?”
史小翠唇角扯了扯,“你们想让我怎么回答?”
“说我就是贱人?说我就是水性杨花的人?说我就是对不起竹姓老祖宗的罪人?”
“我就该死!我就该被浸猪笼!我就该被两个娃嫌弃唾骂……”
说到两个娃的时候她这张脸才松动起来,语调哽咽起来,但也只是几秒,她冷笑起来,“可我被竹兴文追着打追着骂的时候你们在哪?我生了女儿被嫌弃没饭吃的时候你们在哪?我想出去唱曲挣钱被他关在家里的时候你们在哪?”
她连声质问,语调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痛苦,本就长了一张惹人爱怜的脸,这时候越发显得破碎可怜了。
“你你你……现在说这种话有什么用?”
“就是就是。夫妻之间拌个嘴打个架多正常啊?谁家不想要儿子?你男人不愿意你出去抛头露面,那还不是为了你好,省得你被外面的人勾搭走!”
“对啊,不然你咋跟人跑了呢?”
一字字一句句狠狠扎在史小翠的心上。
她不愿意跟这些人分辨,也不屑于分辨,她冷笑两声,“我今天来不是为了接受你们的批判。”
她的话像水滴进了油锅,立马炸开了花。
“我今天敢进金竹村,敢进竹家宗祠,是为了和竹兴文离婚。”
祠堂瞬间请悄悄的,谁都没想到史小翠竟然说出离婚两个字。在他们看来,她这个女人不吭不哼地跑了,不管你跑再远你也是竹姓媳妇,生是竹姓的人,死是竹姓的鬼。她今天还愿意回来肯定也是为了两个娃。没有哪个女人舍得掉从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当然史小翠算是异类,跑了十几年不想娃。但现在她不还是回来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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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她跑回来竟然是要离婚!
那当然不能答应。竹姓人的脸不能被人踩在地上践踏!
“你想离婚!你痴心妄想!”
“我们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倒想撇得干干净净!”
“有本事你别回来。两个娃你也别想带走!”
史小翠跑出去十来年见过大世面,再也不是那个被困在小山村,被封建教条思想捆绑的女人,她现在分得清他们说的话中哪些是不对的,哪些是胡搅蛮缠的,哪些又绝对是侵犯到她权益的……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来,“这是离婚协议书,我已经给竹兴文看过。”
众人哗然。
竹兴文这个怂货竟然已经见过史小翠了。他上次回村可啥也没说啊。
“竹兴文装聋作哑,死活不愿意签字。现在连人也找不到了……”
史小翠这次回来本来就是要把拖了十来年的事了结,悄悄打听了半天才知道竹兴文现在在县城乡村医生进修班学习。如今求进步的竹兴文倒是令人刮目相看,但她与他早已没了情分,所以他的好与坏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第一次见到竹兴文的时候,他震惊、恼怒、愤恨,连声质问她,就像今天宗祠里的人质问她一样。她云淡风轻,不回答不解释,只说要离婚。竹兴文更火了,在大街上大骂她。在骂她的词中水性杨花算是比较文明的词了。
他当场撕碎离婚协议书,让她死了这个心。